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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一股阴气正在将我缓缓包围,另一股暖流却自体内流出,我吃力地抱紧宋志良,从那打颤的牙关中挤出话来:“我在僵尸王爷府上待得太久,已是要变成僵尸了……人气……你吸不走的……”
“僵尸?”白师爷怪笑一声,扶着我的肩头幽幽道,“伢子想多了。薛云那厮怎会舍得让你变为活僵?——当年他正是因为不忍见化身鬼怪的你日夜啼哭,才吸尽你身上的尸气,沦为了今日的模样。”
漆黑飘渺的山林中传来了沙沙的声响,似是整齐的步伐踏在绵软的野草丛中。原本还是轻轻的,后来便愈发清晰了起来,点点阴灯的光芒也渗在枝叶间,从中探出一个个跳僵的脑袋,踉跄而呆滞地朝这里行进。
当宛如异世的铃声在耳旁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是薛云来了。
可我却没有对此显露出丝毫情绪,只定定地看着仍在脖颈边轻吮的白师爷。“……我不懂。”半晌,我苦笑着问他道,“你究竟在说些甚么?”
几只毛僵顶着黯淡的阴灯爬了出来,因为没有月圆之力的辅助,动作便变得有些迟缓,褪掉白毛的枯皱灰皮染着腥浓的血,看上去在悚人之余多了几分愚蠢呆笨。“罢,此时你也无须要懂。”白师爷的神色似有怜悯,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只需记得,我是个恶人就成。”
毛僵们爬到吴钩老汉身边,泥土底下亦是伸出了几条僵尸美人的胳膊;然而他仍是气定神闲地盘腿坐着,面上半分紧张也无。“现在恶人发话了——蠢伢子听着,要么送薛云去轮回,要么把薛云府上的灵媒古镜带来,不然我定教那些喽啰烹了你同学做食。”说着,白师爷便从我怀里夺了昏死的宋志良过去,抛给吴钩老汉叫道,“吴钩!你这迟暮的滑稽老汉,好生照顾着学生!”
下一刻,他便淹没在了僵尸潮中,而吴钩老汉亦悄无声息地遁走,只留下了我披在宋志良身上的外衣。横飞的血肉与满月时的景象别无二致,只是僵尸们都仿佛失了气力,撕咬的动作像是温柔的抚摸;即便如此,经受不住抚摸的人还是化为了一地残肢。“薛云!”白师爷在僵尸堆里尖声道,“没了头顶的满月,你便是缩头的王八!”
一盏阴灯凄凄地亮着,薛云从林间走出来了。
我原本在吴钩老汉遁逃的土地上焦急地找寻,却因一股熟悉的尸香慢慢停下了动作,平静地转过头去,与那步履蹒跚的僵尸王爷四目相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顿时明白了他今夜离开王邸的缘由——朔月之夜的薛云,是彻彻底底腐坏的模样,干皱的皮包裹着断裂的骨,凹陷的面容再无一点往日威风。
而此时的白师爷不比他好到哪去。他的头颅轱辘轱辘地滚到一旁,讥嘲道:“蠢物!明知而公长生不死,还白费这些功夫来戏耍!”
我看到白师爷破裂的血肉正在泥土间翻滚,生出眼睛般寻找着彼此,从边缘滋生出新的脉络来,渐渐粘合在一起。讥嘲声不断地飘入耳际,僵尸王爷已经走到了我身前。“……我知道你是不死的。”薛云开了口,原本低柔的嗓音已变得沙哑而干涩,“这次再撕得碎些,够你恢复一段时日的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僵尸王爷脑后的眼。
细得透明的发丝间,有神而明亮的眼睛正略显凄愁地看着我,眼睑是一层薄薄的血色。在这噩梦般的食人村经历了如此之多,我早已不再畏惧,只与它静静地对视着,不多时便低下头来叹了口气。
躯体即使被碎了无数块也能蠕动着拼合的千年老怪,用脑后的眼睛窥视我的僵尸王爷,不断撕咬着残肢断臂的嗜血鬼怪,纠缠在我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好似一场荒唐的盛宴。闭上双眼的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意志的消磨,仿佛已无意再去挣扎,苦苦地在科学与现实之间徘徊。
“毅鸣。”干枯的尸手平伸到我面前来,僵尸王爷弯下腐败的身子,隔着晦暗的阴灯对我道,“我们回去罢。”
……
我终是不敢忤逆。
天色渐亮的时候,僵尸王爷就要睡下了。他的尸身撑不起雍容的长衫,只能任凭它松软地挂在胳膊上,枯萎的脑袋深深垂着,继而朝床前立着的我看来。“毅鸣……”他开口,嘴里并没有几颗完整的牙,双臂颤抖着朝我张开,缓缓吐出疲惫的呓音,“碰碰我……”
这话若由一个娇软的女子,或是昔日美丽的他来讲,应是很撩人的;可被一只形貌骇人的僵尸说出来,便倏然丧失了原本的意义,不可怕,却很是可笑。
因为我已经麻木到不会再去畏惧,便依言上前,将掌心与那只干枯的僵尸爪轻轻相贴,甚至温柔地十指紧扣。他仰着头,些许尸香从体内氤氲出来,很快消除了我的些许不适,将另一只手覆上那仅留有一层枯皮的手背,安抚般拍了拍。
活人的温热渐渐驱走了僵尸的冰凉,我分明感到那只手正在褪去濒死的僵皮,变得骨肉丰盈起来;待我诧异地睁眼去看时,它早已恢复了如玉的色泽,嵌在仍是僵尸模样的手臂上,诡丽的景象竟令我心头颤了颤。薛云用那双瞧不清阳间物事的阴眼看我,半晌靠过来,脑袋挨在我的肩头轻轻摩挲,仿佛在期待着甚么。
我沉默良久,将他的长衫从身上轻柔地解落,低下头来一寸寸地抚过这具干枯骇人的躯体,看着它在自己指尖破茧成蝶,从灰败腐朽的尸皮变为柔韧结实的肌肤。薛云静谧地任我抚摸着,始终用那安神的尸香萦绕着我,渐渐褪去可怖的僵尸之态,恢复为完整的人形来。
这般神奇的感觉并不坏,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温馨。我捧着他的脸颊,手指勾勒着那枚失了血色的菱唇,感受到他身躯的轻颤,心头竟莫名生出一种诡异的情愫来。
慌张地收回手指时,他已是吻了过来。
☆、化骨柔
温凉的触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朽,很快被惑人的馥郁所取代。那干枯的唇舌在碰到我的口腔时活了过来,像是一尾苏醒的游鱼,不停地轻触在湿润的地方,带来些许异样的麻痒。
我从未与他人有过如此亲近的举动,又因着慌神,一时间也忘却了推拒,轻易地被他吻到深处,被迫着回应起来。怀里的身躯已恢复了昔日的温软,不再是僵尸腐态的脸颊俊美难言,掌心下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透着诱。我想我一定是被迷昏了头,尽管看出了怀中阴间之物的引诱,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直到两人的气息皆已紊乱,险些擦枪走火的最后一刻,才艰难地启口道了一声:“王爷,我……”
他倏然停下了。
“……你会走的罢。”许久,他撑着赤.裸的身躯抬眼看我,嗓音在逐渐亮堂的小屋中幽幽地响起,听上去无奈而忧愁。
我从方才那浅浅的情.欲中挣扎出来,眼神已是清明了许多,闻言慌忙将散乱的外衣理好,苦笑道:“我的同学还在那怪师爷手中,直隶和北京也都有事务要办;世道这么乱,我……”见识过僵尸王爷的本事,我本应对这无法逃离的现状妥协才是,可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希望仍是驱使我握紧了拳,低头道:“留不久……且……阴阳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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