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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停下,尹醉桥先下车,枯云也打开了车门,搭扶着尹醉桥的手臂下车。
尹公馆的地形他已牢记于心,只是这世界太广阔,他还陌生。
“往哪里走?”枯云问,“你带花了吗?”
尹醉桥往前看去,说:“不是来扫墓的。”
枯云迷惑了,尹醉桥又说:“说了是来看一个人。活的人。”
枯云猛吸了一口空气,他虽没看到眼前的两层白色小楼和出入往来的白衣人士,但他鼻子灵光,问说:“是医院?”
尹醉桥说:“疗养院。”
“有什么区别?”枯云不是很懂其中的详细。
“疗养院,关疯子的。”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枯云唇间泄露,他跟着尹醉桥走了两步,他们来到疗养院里,一脚踏上冰冷的地砖时,他问道:“是尹鹤吗?”
尹醉桥不响,外面传来钟声,附近有所钟楼。他和枯云踩着钟声走上二楼,走进二楼的一间房间里。
现在是下午三点。
尹鹤的时间却过得更快,他说现在是晚上,晚上七点半,他要去礼查饭店跳舞。
说着,他在房间里起舞,贴面舞,探戈,华尔兹。嘣恰恰,嘣恰恰。他给自己唱拍子。他的眼神依旧机灵,闪耀。
舞跳完,他就去看电影,首轮电影院,最晚场的电影,女伴在前台寄存大衣,他等待,镁光灯闪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他的女伴是电影的主演,是一个女明星呢。
他还是老样子,一个人都能热闹起来,话说不停,别人讲也讲不听。
枯云靠墙站着,他问尹醉桥:“房间里有几个人?是什么颜色的?”
尹醉桥环视一周,病房是纯白色的,两面开窗,白纱窗帘迎风翻舞,一张白床摆在正中间,风扇,衣柜,洗脸盆,热水瓶,电灯,一应俱全。房间是单人房。
枯云听后,还问:“窗外能看到什么?”
一面窗户外是青山,一面窗户外是白色的钟楼,像荷兰建筑。
知道这些后,枯云催尹醉桥:“我们走吧。”
尹醉桥一只手还搀着他,听他此言,看他一眼,没有多问,便和他走了出去。尹鹤对他们熟视无睹,他乐得逍遥,快活自在,他和窗帘跳舞,和窗帘调情,送窗帘玫瑰,他摔倒在了床上,拉扯着自己身上的病服,一边抓自己的脸,抓出一道道红色痕迹,一边对着天花板哈哈大笑。
枯云走在楼梯上还能听到他的笑声,他说:“他过得太好了,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要他去死。”
“你恨他?”尹醉桥走在枯云边上,帮他扶正了探路用的手杖,他给了枯云一根黑手杖,比他用的那根细一些。
枯云摇头,说:“我更恨的人不是他。”
杨妙伦落葬那天,枯云混在人堆里也去送了她最后一程。他躲得很远,丧礼结束后,他和玛莉亚碰到了。
杨妙伦葬在苏州,太湖边上。玛莉亚告诉枯云,杨姑母也来了,他的继娘,出殡半路上就苦晕了过去,被人抬回了家。
“有山有水,中国风水里的说法,这里是宝地。她会安息的。”玛莉亚和枯云站在湖边,春末夏初,暖风和煦,恰是个温情脉脉,舒爽怡人的季节。
“尹鹤的事你知道了吗?”
玛莉亚点了点头,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手里的蕾丝洋伞偏向枯云一侧,她向远处眺望,湖的另一侧还是湖,望不到彼岸,是那么平静,水平线些微弯曲,涟漪不断,仿若一颗碧蓝色的宝石,正在悄悄碎裂。
“法米。”玛莉亚握住了枯云的手,“人把人吃了,上海,不再是从前的上海了。”
枯云回握住她的手,玛莉亚流下了两行热泪,她不擦拭了,说道:“上海,已经没有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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