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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瀑流泻,水声隆隆。一道巨大瀑帘横亘众人眼前,水纹如同云烟。走上石阶,跨进鲜红的槅子门,一个雪白的影子正在殿中等候。
彩壁之下,天穿道长白衣如雪,正翻看着新画的招鬼符箓。见一行人前来,她缓缓抬眼,漆黑无澜的眼眸却先落在了易情身上。
易情心头一颤,以为她要开口唤自己的名姓。
可天穿道长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旋即退到一旁。左不正取了香,分予易情三炷。两人沉默不言,给天尊与月下老人像上了香,天穿道长这才淡声道:“两位善人前来,可是有婚牍之求么?”
左不正大咧咧地指了指易情,又点了点自己,道:“我要与这脓包成婚了,但怕这厮儿不忠,将来同哪家的女娃娃私通,于是便来求道长一展神通,让我同他结下缘线。”
她口上虽这样说,实则是怕象王对易情痛下杀手,暗地里结果了这小子性命。结下缘线的两人便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若是缘分够深,一方离世,另一方多半也会郁郁成疾,甚而自寻短见。左不正索性以自己的性命作挟,免得象王再暗动手脚。
祝阴站在一旁,被窗格割得零落的日光落在他脸上,显得他神色愈发阴晴不定。他冷哼一声,低语道:“女娃娃?祝某瞧此人丧心病狂,连男娃娃也是下得了手的。”
易情一弹指尖,一粒小石子儿脱手而出,打上了祝阴额头。祝阴呻吟一声,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好,咬牙切齿地向着易情,凶恶得像是要将他三两口吞入腹中。
天穿道长点头,招手道:“祝阴,你过来罢。”
红衣少年正欲将石子砸回易情那处,听了师父言语,遂只能忿然作罢。他走到天穿道长身边,只听得她道:“你替他俩将缘线结上,就像以往的那样。”
左不正往功德箱中投了钱,又将一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天穿道长手里。白衣女子低头一看,神色虽依然无变,可却倏地五指收拢,将那钱袋攥得极紧,又吩咐祝阴说:“画多几条缘线,往死里画。”
祝阴遂扭头,冷冰冰地对易情道:“听到了没,你自个儿画线去罢,记得往死里画。”
他对易情的口气冰冷,却又透着分难以掩盖的熟稔。左不正好奇地看了祝阴一眼,将易情的前襟揪过来,贴着他耳朵低声道:“你俩认识?”
即便是再低微的细语声,也逃不过祝阴的双耳。流风将话声送入耳中,祝阴冷哼一声,道,“怎会认识?祝某一生洁身自好,从不与这等脓包沾边。”
左不正转过脸来,又问:“那你为何叫他来画缘线?”
祝阴信口开河,阴险地笑道:“祝某瞧这位兄台上天坛山时颇守礼仪,又曾听闻左家千金招赘,赘婿是位招摇过市的方士。想必这位兄台略识些道术,要他来画缘线便成。”
听了这话,左不正心下纳闷。自己不曾对这红不溜秋的少年说过自己的名姓,为何祝阴却知她真实身份?可转念一想,说不准是这群无为观道士皆有些神通本事,已看穿了自己所行目的。天穿道长似是也有些疑惑,可却也一言不发。
易情默然无言。他抬手唤出天书,光点在他指间游弋,像粼粼的波光。翻开书页,他寻到了自己的那一页,密密麻麻的红线横亘在他与祝阴的名字之间。他看得头皮发麻,指尖一划,欲在他与左不正之间画出红线,可仅画了一半儿,那线便断了,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剪子将他俩的缘线剪断。
尝试了几回,红线皆画不上。出乎意料的是,祝阴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
他背着手,柔和的日光映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像泛出了润泽的晕轮。只是那笑容里似藏着黯淡的烟霭,阴险之色缓缓爬上脸颊。祝阴对两人笑道:
“恭喜二位,你们命里无缘。”
第十三章鸳鸯错比翼
左不正听他这样一说,疑惑地凑上前来,摩挲着下巴道:“命里无缘?你们这儿不是甚么人都能结缘的么?”
祝阴微笑道:“姑娘见谅。这世上有些人能一见钟情,也有些人会苦求无果。这便是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少女听了,眉头紧蹙,似是很不满意。她的手搭上金错刀柄,缓缓抽出。左不正刀指月老像,说,“既然你们尊奉的这月老这般不中用,连一截红线都结不得,那摆在这何用?还不若我将它劈了罢!”
寒光溢了满室,利刃犹如明虹。天穿道长紧攥着钱袋,迈步上前,平静地道:“姑娘莫急,定还有转圜的法子。”她回头问祝阴:“真是画不出缘线么?”
祝阴摊手道:“祝某叫师…那脓包画了,他本人都画不出来,祝某便不必献丑了罢?”
白衣女子冷冷道:“收进我手里的钱,便像泼出去的水,哪儿有再给别人拿去的道理?你去寻些草纸、朱砂来,给那小妮子随意画两条便罢了,去罢。”
红衣少年瞥了一眼左不正,只见她杀气凛凛,举着刀不放,道,“那师父您可要多费些心思,将她稳下了。祝某去寻纸墨来。”说着,便往别殿里去了。天穿道长上前,面无表情地温言软语了一番,叫左不正将刀放下,又胡诌了一套捏手捻指的结缘法子,牵着少女的手说话。
易情见她俩交谈甚是融洽,便也悄声溜出月老殿,乘机顺着山阶闲逛,看看这阔别已久的无为观。
暖日清风里,天坛山的一切都很宁静。白墙像一条皱巴巴的缎带,将四周围起。易情先是踅去了寝寮,正恰望见三足乌和玉兔在床榻上打滚,两只小东西这些时日里靠祝阴勤加喂养,倒胖了一圈。它俩天天凑在一块儿粘糊,乐不思蜀。易情放下了心,遂不去扰它们,悄声离开了。
山径盘旋在竦峙石壁之上,易情顺着石阶走至三清殿。白石阶上刻着在浪中翻涌的蛟龙,金碧辉煌的大殿高高耸立。他走入殿中,却见殿宇晦暗,祖师像之下摆着供桌,一列安息牌位拜于其上。放在中央的不是旁人,却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牌位。
这些安息牌位本不该放置于此,易情暗暗猜想,这多半是他那糊涂师父随意放的。而祝阴将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牌位偷偷放在了这儿,时常前来拜谒。那牌位前置着芳花鲜果,显得极为用心。
易情望着那牌位,突而心头一痛。
世人已不再记得他所铸的神迹,纵有人羡艳登天的他,眼中却也只瞧着升天所得的荣耀。可他却不曾想过,凡间真会有一位拥趸者,会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向他的泥像跪拜。
一阵凉风陡然拂过,漫庭的翠松摇曳生涛。
飞檐的影子在白日下缓慢挪腾,明与暗在窗格中被轮番分割,一股悲哀突而涌上心头,易情怔然立于殿中,心中忽生茕茕孑立的悲凉之感。
灿金的神像之下,回忆犹如潮水般袭来。他仿佛望见在细雨朦胧的清晨,自己背着行箧上路;晦云于脚下徜徉,他登上金红的宫阙,看仙椿郁郁苍苍。一股剧烈而可怖疼痛在头脑中猝然迸裂开来,他倏尔躬身,冷汗如雨。一刹间,他好似又置身于紫宫前殿中,金碧辉煌的帝座之上,太上帝严毅赫威,向他掷下令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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