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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舞结束,乐声不绝,然舞池里剩的不过是些年轻之辈,或是家中的少爷小姐,不谙世事的,或是手无实权的。真正的生意人,譬如谢婉君等,已移步到一旁推杯换盏了,个个笑吟吟的,话锋里藏着心机,看着就觉得疲累。
许稚芙原将自己锁在楼上的房间里同她哥哥生闷气,不知何时也下来了,妆面和发型显然精心设计过,身上却只穿着在秦记裁的那件寻常旗袍,脚上踩着拖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立在楼梯上找到了秦水凝,直冲冲走过来,夺了秦水凝手里的空酒杯。
秦水凝约摸着猜得到是谢婉君授意,见那厢聊得正热,便由着许稚芙拉她上了楼,
“这种枯燥的宴会有什么好呆的,都怪我没派人去知会你一声,不,怪我哥哥,下午我正要换衣服,纳罕院子里怎么还没搭戏台子,问了荣伯才知道堂会改在了韩公馆,我去告诉你也来不及了,你是来晚了,恰好撞上晚宴。”
秦水凝听着她发牢骚,并未解释自己昨晚已经知情,也并非故意来晚,只说起江楼月:“江小姐的那件戏服补好了,费了不少工夫,不知她今日穿没穿。”
“她肯定会穿的,秦姐姐你那么花心思地帮她找师傅,楼月都跟我说了,可惜我们两个都没瞧见,只能改日去问婉君姐了。”
秦水凝不着痕迹地同她打听:“这下面的舞要跳到何时呢?”
说起下面跳舞,许稚芙又是一肚子气,即便在房间里也听得到西洋弦乐的声音,皱起眉头回道:“谁知道呢?吵死了。你别看他们搞洋人那副做派,酒都不在手边,喝起来也凶着呢,像是不喝酒就没办法讲话一样。洋酒劲又大,寻常饭局也没见哥哥醉得那般厉害。”
女儿家的心思多变,先前她还在怪许世蕖,说着又心疼起兄长来,沉吟片刻,她迟缓地揣测起秦水凝话里的意思,当秦水凝是等得不耐烦了,主动说道:“就让他们喝去,反正家里的车子多,我派一辆先送你回去,秦姐姐,你别怪我今日没通知到你就好。”
秦水凝笑着说不怪她,诌了个理由:“回去也是无事,不如陪你多待会儿,瞧你不是正心烦么。”
许稚芙咧嘴一笑,分外单纯的,握住秦水凝的手说:“秦姐姐,你真好。”
秦水凝不由地想起谢婉君耿耿于怀江楼月牵她手的事,嘴角挑起一抹低调的弧度,将自己的手盖在了许稚芙的上面,拍了两下撤了回去,意有所指地说:“可千万别叫她瞧见,最是小肚鸡肠的人了。”
“她是谁?”许稚芙歪着脑袋想了想,猜到是谢婉君,笑意愈深,“婉君姐么?婉君姐才不是小肚鸡肠,她呀,就是爱吃醋,没看上次一起去听戏,倪少爷没来之前,你只顾着同我们讲话,婉君姐就把你给拽走了。”
秦水凝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她那日猛地拉自己一下的缘由,眉头微微蹙起,反请教起许稚芙这个小妹妹来:“我后来给她斟茶,她一点面子都不给,茶碗险些都摔了。”
这件事许稚芙倒是不曾注意,想也没想起来,只凭着对谢婉君的了解问她:“那你是单给她一个人斟的呢?还是给我们都斟了?”
秦水凝闻言眉头舒展开来,有些恍然大悟的轻松,含糊答许稚芙:“记不清了,谁管她矫情。”
苔藓绿丝绒(08)
楼下饮得正酣,谢婉君已经觉得疲累,面上装得滴水不漏,强作支撑而已。何止许世蕖喝不惯洋酒,她也同样,在家里小酌些不过是为了趁着那股上头劲尽快入睡,眼下睡又睡不得,还得提着一百零一个心眼应付眼前这些人精,陈万良已经开始醉了。
她去了趟盥洗室,出来后还没等回到许世蕖和严太太等那一堆人旁边,就被拦了下来,她眼睛一眯就将眼前之人的名字对上了号,正是那日牌桌上潘二太太的丈夫潘二少爷,他手无实权的,只能四处筹谋。
潘二少爷左右手各拎着一杯酒,将左手的那杯递给谢婉君,说些场面话,要与谢婉君同饮,谢婉君一方面想着能免则免,一方面又不想拂了潘二少爷的面子,虽说他这个人看起来已是不可能有什么大能耐了,日后定不会有求得上他的地方,可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谢婉君虽已喝了不少,脑袋转得还算快,不过踌躇了一瞬就伸手要接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条玉臂横了过来,截住了谢婉君的腕,上方可一抹藕粉色的袖,扭头一看,可不正是秦水凝。
只见秦水凝同潘二少爷说:“谢小姐不胜酒力,我来代她喝这杯罢。”
潘二少爷看着眼前叫不出名字的人,将视线投给谢婉君,谢婉君暗嗔她不通人情世故,忙跟潘二少爷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妹妹,今日陪我一起来解乏的,我确实喝得有些多了,潘二少爷不会介意罢?罢了罢了,我再去拿一杯,咱们一起喝。”
潘二少爷再笨也不至于真让谢婉君去拿酒,借着台阶下了:“无妨,我本就是想同谢小姐打个招呼,既是谢小姐的妹妹,也是一样。”
谢婉君正要去拿潘二少爷右手的那杯酒,秦水凝已将他递出的左手那杯接下了,两只酒杯轻轻碰撞,秦水凝颇为豪放地一饮而尽,潘二少爷连忙陪上,谢婉君则看得眼皮直跳。
潘二少爷走后,谢婉君攥住她的手,低声呵她:“你做什么?借酒消愁呢?洋酒后劲才大,待会儿你倒在院子的喷泉里我都不会管,明日再来给你收尸。”
秦水凝目光入水,平静地看着她:“你说我为什么来?”
谢婉君白她一眼:“谁知道你为什么来?我只知道你不听我的话。”
那头严太太已瞧见了,同身旁众人说:“同婉君在一处的是秦师傅?这两人穿得倒是极其相衬,约好了似的。”
有不认识秦水凝的问道:“秦师傅?穿粉绢旗袍的那个?是个什么师傅?”
许世蕖答道:“霞飞路秦记裁缝铺的掌柜,倒算个老板。”
“秦记,也是一间老店了。”
许世蕖看出严太太的意思,说道:“我去叫她们过来。”
谢婉君带着秦水凝回到了严太太等人身旁,陈万良眯着眼睛记起了秦水凝,命人将酒倒满,主动提了一杯,谢婉君不过抿了一口,严太太和许世蕖同样,可转头一看,秦水凝是最为捧场的那个,与陈万良一样将杯中酒干了个彻底,谢婉君这下不仅是眼皮直跳,而是眼前一黑了。
她回味过来些许,皱眉看向秦水凝,仿佛在无声地问:你不是又来帮我挡酒的罢?
可别了,她是再不敢叫这头呆鹅挡酒的。
然秦水凝已接连与陈万良饮了三杯,送了陈万良最后一程,让他成了今晚第一个被司机架着离开的。
谢婉君端着手臂直揉鬓角,严太太眼睛尖,问道:“婉君怎么了?醉了不成?”
“没有,就是这太阳穴莫名直跳,想必是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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