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道,“那天在同泽院门口,柳姨娘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偷偷溜进同泽院,被我赶了出去,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在故意气你而已。你难道就不能相信…。算了。”
同泽院门口,看着两人的情形,十年前的他鲁莽直性,一腔热血,或许会觉得是舒雪玉在欺压妾室,但十年后,经历过这么多的是非,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柳姨娘在耍什么伎俩?只是,他懒得解释,也懒得拆穿,觉得没有意义。
如果他值得相信的话,又怎么会有章芸?舒雪玉会这样认定。
但如果换了是锦儿,就不会这样。
他记得,那时候他的同泽院还是丫鬟在服侍,那天锦儿过来时,正巧撞到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地从他的房间跑出去,他完全没想到会被锦儿撞到,急忙就想要解释,但突然之间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想看看锦儿会怎么看这件事,于是故意没做声,泰然自若地继续看公文。
结果锦儿也不作声,径自取过药膳盅,盛了一碗药膳递了过来。
到最后,反而是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刚才发生什么事吗?”
“你是裴府的主人,阖府的丫鬟都是你的下人,再说,你公务繁忙,应酬也多,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多少诱惑,你要真有什么心思,谁能拦得住你?早就该有事端了!”
锦儿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丫鬟起了别样的心思,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他虽是武将,却也喜好文采,看过不知多少情诗情词,可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再绝妙的诗词,都不如锦儿的这番话更能打动他的心。之后,他就撤掉了同泽院的丫鬟,改由小厮和亲兵近卫服侍,不是向锦儿表示清白,而是不想再有类似的麻烦,干脆断了那些丫鬟的心思。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舒雪玉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间,她想起明锦以前跟她说过的话,说让她试着相信裴诸城,当时因为彼此的尴尬关系,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现在却忽然心中一动。那天,柳姨娘原来只是……可是,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了呢?明锦说,让她相信裴诸城,是的,成亲四年,他不纳妾室,没有通房,连那些权贵们许以重利的诱惑都没有接受过……也许,一直以来,她所不相信的,不是裴诸城,而是她自己。
她相貌不算绝美,个性差,脾气坏,不懂温柔,不会做小伏低,还曾经给他惹祸,一耳光扇飞了他稳稳的爵位,还一直都没有子嗣……。虽然他从来不曾埋怨,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很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够拥有这样的夫婿,成为整个京城都嫉妒的女人。她总觉得,虽然他不说,但是心里对她应该有很多的埋怨和不满,只是碍于情面不愿表露,所以当章芸出现时,她觉得心底那些恐慌似乎在这一刻都验证了,他果然厌倦了,所以才会有章芸。
其实想想都觉得可笑,如果他真的花心风流的话,她又有什么本事拦住他呢?他是自己整出来的功名,并没有依靠她母族的力量,而且父母兄长虽然疼爱她,但是却也站在他那边,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她在无理取闹。母亲更是劝她要贤惠,大度,不能嫉妒,如果妾室生了儿子,就抱过来养在自己膝下,将来也有指靠,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就闹得家宅不宁,让夫婿更加厌倦她。婆婆是继室,跟他的关系很差,他从来都不理会婆婆的意思,为此还被御史弹劾,说他不孝,却仍然我行我素……。
为什么十几年来,她始终不曾看透这些呢?
“诸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时候,就是在章芸出现前,你虽然从来没说,是不是在心底有埋怨我?我脾气坏,没有子嗣,还一耳光打飞了你的爵位,而你,那时候是整个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贵婿,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舒雪玉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裴诸城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舒雪玉的心底,竟然将他看得这样高,垂眸良久,才徐徐道:“雪玉,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不过是一名莽夫,被人骂疯子,性格乖张暴戾,每年在皇上那里,弹劾我的奏章堆积如山。你脾气不好,我脾气又何尝好了?难道你忘了,第二次封爵,是我自己追着砍御史砍丢的。我说过了,我会撑起裴府,如果说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那我算什么男人?这些都是该的,你……。”
斟酌许久,依然是那句老话,“你真的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舒雪玉有些恍惚地想着,如果在十七年前,她问出这句话,听到这样的答案,会不会就不那么惶恐不安?当章芸出现,她也不会那么惊慌失措到难以控制。如果能够冷静一点,妥善地处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到后来那种境地?
而明锦,明锦和她,就像是相反的人。
明锦漂亮,聪明,温和安静,也许是行医遍行天下,总透着那么一股自信从容的味道,似乎有着天生的贵气,却又温和近人,她能够耐心地听她所有的抱怨,然后再劝说她,温和的话语里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喜欢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就算后来明锦嫁入裴府,她嫉妒得发疯,但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比如裴元华的事情……
舒雪玉慢慢地闭上眼睛。
“之前我来同泽院,我不是来找事的,我只是在铺子里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看顾我的嫁妆铺子,我只是想要来跟你道谢而已。可是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舒雪玉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我脾气很坏,是不是?来道谢的,结果到最后也能吵起来。”
裴诸城没想到,那天舒雪玉过来,居然是为了铺子的事情跟他道谢?这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再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来是有要紧的事情,我问你,你却又不肯说。我也是脾气不好,本来就有很多烦心事,一时急上来,就……。说起来我也有错!”
没想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裴诸城还会跟自己道歉,舒雪玉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想了想,问道:“不是的,还是我脾气不好,遮遮掩掩的,我的确不经常到同泽院来,也难怪你会误会。有什么事情很烦心?是朝堂上的事情吗?不如找元歌来商量试试?”
察觉到,一旦有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让元歌来帮忙,不禁有些赧然,道,“府务我还能处理,但外面的事情,我就逊色多了,元歌虽然年纪小,但却比我这个大人都强。之前铺子里出事,也是她出面处理。”
“哦?”
裴诸城来了兴趣,“出了什么事情?她又是怎么处理的?”
舒雪玉遂将简宁斋的事情娓娓道来,裴诸城不禁笑道:“这个丫头倒是行事有度,很能分得清主次,说起来恐怕比我都强!之前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虽然也是依仗她,不过以为只是些歪主意罢了,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见识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歌儿处理府事井井有条,他还没放在心上,后来接连在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上出主意,也只以为是她天生聪慧,但是这次简宁斋的事情上,就不只是天生聪慧四个字能够解释的,更多的是对人情世故的了解。
这孩子以前足不出户,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随即因为裴元歌想到了她方才的话,又想到了柳姨娘的身死,顿时沉吟下来,犹豫了下,问道:“今天你跟柳姨娘在花园里相见,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动起手来?”
舒雪玉心中一沉,随即又是淡淡的欣慰,至少,现在他肯问她,将经过说了一遍。
他和舒雪玉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裴诸城觉得,这时候舒雪玉应该不会说谎,但如果照她所说,柳姨娘的确是在三番两次地挑衅舒雪玉,似乎故意要激怒她,让她动手,难道她真的打的是苦肉计的办法?那又怎么会因此失了性命?还是说,真的如歌儿所言,问题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有人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了柳姨娘,嫁祸舒雪玉?
虽然说柳姨娘身上没有其它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在刑部这些天,裴诸城也了解了不少刑狱上的事情,如果凶手是用硬物敲打在柳姨娘原本的伤口上,因此致死的话,因为柳姨娘之前跌在假山上,谁也不会想到,此事另外有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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