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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第1页)

第67章

谢忱此刻的心情分外复杂。他与谢郁文父女之间相处得好,他是真正将女儿当个有心胸、有主见的独立人看,并不像世上大多数父亲那样,非要儿女桩桩样样都服从自己才高兴。

旁的事情真就还好,可女儿的婚事向来是他心头重担,毕竟自己不能看顾女儿一辈子,再能耐的人也难保不遇上走窄的时候,哪怕退一万步讲,有个贴心人在一块儿解解闷说说笑,热热闹闹一辈子,总不是坏事。所以谢忱还是盼着女儿能遇见个配得上她的好郎君的,若真有那天,他定然头一个为女儿开心。

可真遇着了才知道,原来还真不是这样,谢忱心中百味杂陈,头一样就是酸涩。女儿一点儿风声都不给他透,这是干嘛呢,世上硕果仅存的血缘至亲了,自己还会拦着她去拥抱幸福么?

黑灯瞎火的,谢郁文被他冷不丁一吓,胡乱喊了声爹,又讨好地朝他笑笑。

谢忱不买账,瞪了她一眼,“年纪大了,主意也大,才当了几天家,就觉得自己比你爹还能耐了?眼下是什么时候?官家那边兴头刚刚和缓了些,你这不是又去撩拨他的气焰么?张牙舞爪地闹了这一出,等同和官家针尖对麦芒地宣战了,对谁有好处?”

谢郁文没着急反驳,任谢忱将不满撒干净了算完。

谢忱龇牙咧嘴的,“莽成这样,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三司副督使那位能耐人的?”

说到陆寓微,谢忱本来对他是十分敬服的。幼年遭难的世家子弟,流徙边关的艰难境地里动心忍性,生生将自己逼成一代举世无两的少年将军,人品心性自是没话讲。更何况,陆寓微的祖父陆宏道还曾是他的座师,两姓渊源不可谓不深。

当年同在先帝麾下并肩作战,陆寓微是可靠的同袍,可现在快成女婿了,那又是另一桩说法。

谢忱摸着下巴想了想,左右觉得不大对劲,“陆寓微二十五岁了吧,长你快八岁,这么老,合适么?他房里有什么人没有,你都摸清楚了?葭葭,爹的话你别不爱听,你的性子我知道,给我纵得野了,不是个能和人分享郎君的大娘子。陆寓微什么人啊,当朝一等一的武将,权势滔天,他真能守着你一个?”

谢忱现在就和天下任何一个要嫁女儿的老父亲没两样,再厉害的人,配上自家宝贝女儿,横竖就都是毛病,“还有,武将脾气不小吧,你脾气也大,现在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往后呢,两个人都要抢着占上风,那能有好日子过么?葭葭,你得看准了,他要是不能容着你让着你,不能心甘情愿让你当主角,那可不能要!旁的都可以另说,这才是最要紧的......”

“噢,还有,你要是跟了陆寓微,是要去中京城过日子么,那谢家这一大摊子事儿怎么办,你们谈过没有?他能准你天天不着家,在外头抛头露脸么......”

淅淅沥沥一大串问题,谢郁文听得脑仁疼,“爹,爹您等等,”她摆摆手,“您听我和你慢慢说行么。”

其实不愧是父女俩,谢忱一手养大的女儿,许多事情上,想法与他是一脉相承的,谢忱的顾虑大多也是曾经是她的,答起来不费力。

谢郁文将她与陆大人原先的打算说了,包括陆大人欲向官家请旨,先在江南路驻守三年五载,等朝廷与东海王战事了,她再随陆大人往中京去。

“这么着......”谢忱勉强嗯了一声,“那也算他还有心。”

可现在说那些也不顶用了,谢忱蹙眉又问:“那这会儿将事情挑开了,陆寓微究竟是什么打算?”

谢郁文道:“陆大人说他想看圣心。”

“圣心?”

谢忱听得困惑,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连声道糊涂,“什么意思,难不成陆寓微是打算将风声传到官家耳朵里,平白就能逼得官家打消念头了?凭什么,就凭他是三司副督使,真当自己有那样重的份量?”

年轻人就是天真,谢忱唉声叹气,“陆寓微领兵打仗的时候看着老练,碰上朝局中与官家耍手段,那点心眼就不够瞧了。他陆寓微地位贵重是不假,国朝初定,远的不说,东海王这摊迫在眉睫的烂摊子,便倚仗着他去收拾——可单凭这点,就能叫官家屈服吗?他哪里来的自信!周军可是从天下各路枭雄手里抢下来的江山啊,怎么,朝中除了他陆寓微,竟是再寻不出一个能领兵的人了?”

谢忱越说越恨铁不成钢,“你信不信,就算他陆寓微真撂挑子不干了,官家自己就敢披挂上阵,御驾亲征!打小在主帅身边长大的人,沙盘阵图看得比什么都熟,几个人是梁王那样的奇葩?陆寓微这么闹,到底指望能有什么好结果?”

谢郁文嘴上不说,其实和谢忱的想法差不多。与陆大人满山招摇一通,就能叫官家就范?她见识过官家的阴险刻薄,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她也明白陆大人的心思。身为臣子,面对自己辅佐多年王庭,调转枪头哪里是那样容易的事?要他率先生事,不仅大义名分上过不去,心理上也有道槛儿。

陆大人说要看圣心,与其说是留一分善了此事的希望,不如说是等官家主动发难,给他一个能与官家恩断义绝的由头吧。

谢郁文下意识还是向着陆寓微,不愿在谢忱面前下他的面子,撇撇嘴,只问谢忱:“那爹爹有什么打算?谢家在官家重压之下,您预备怎么扛?光替他卖个脸主持一场召试,官家的胃口势必不止这些吧,爹爹还要做到哪一步?”

确实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谢家的情势不见得比陆寓微好多少。

谢忱抚着额头道:“官家的底线还是银钱。早前我与你议过一回,官家要来江南路赏甜枣扇巴掌,我问你官家扇巴掌会怎么扇来着,你还记不记得?你说征税——理是这个理,比方盐引,每年提一成价,就是大把的雪花银。可你想过没有?官府说提价,底下盐商就会买账么?要是人人都嫌利薄,撒手不干了,朝廷的算盘还能打得响么?”

“江南路的盐商向来是最心齐的,你与他们打过交道吧,必能看得出,这事儿他们保不齐真会干。所以官家得找人接盘,盐商们见不合作也不顶用——你不干还有别人干呢!那就没办法了,提价的亏只能自己吃下去。”

谢郁文不解,“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您就说谢家打算怎么做罢。官家要找人接盘,自然就找上您了——可是爹爹,这等扰乱秩序的事儿我们不能干,就说盐引,账目在那儿清清楚楚摆着呢,眼下天下初定,太平日子没过两年,大家还算讲规矩,那些盐商挣得真不算狠。要是将他们逼急了,您以为他们真会亏了自己口袋里的银子?最后是谁往里头填?还不是江南路的普通百姓!”

谢忱说可不是,忍不住抱怨了两句,“官家年轻,许多事情只看眼下,不耐烦做长远打算。”

又深深叹气,“这么着容易被小人钻了空子,唉,不是兴业之兆啊。”

谢郁文还有心思开两句玩笑,“爹爹,您要是操心这些,就入朝去做宰相,官家想必喜闻乐见。”

“谢天谢地了,做宰相?”

谢忱吹胡子瞪眼,“我本来八十年的阳寿,怕是要被气短三十年,这不能干。”

说来说去,重点还是谢家的打算。谢忱停了停,犹豫道:“前几日又与官家硬碰硬来了一遭,他还威胁为父来着,不听话就上阳羡去归田吧——当时我是真生气,便想着,官家要谢家干这事儿,应当是躲不过去了,不然还要将你折进去。”

“我是这么打算的,官家要拿谢家当刀使,行,我们表面上应下来就是了,可底下怎么做,还是依我们自己的章程来。官家不日就回中京了,天高皇帝远,不见得就瞒不过去。江南路不能乱,只是阳奉阴违,上下打点,未免要辛苦些。葭葭,家中往后主事的是你,所以为父还是问你的意思,你要觉得不愿意,那便罢了,我们再另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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