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急要辩驳,只是过于惊怕之下,脑子里一团乱,只会失口喊冤,全没有章法。
陆寓微静静看了他片刻,出言打断,“以上所言,是东海王世子龙茂之的供述,国丧狎妓的罪名他认了,且称当日在燕春馆中行事,有你一道,接连三日,招你入幕的红倌人,是紫芝姑娘。”
那薛昌龄本梗着脖颈,面红耳赤地想要争辩,可听到“紫芝姑娘”四字时,面色骤然灰白,瞳孔一震,神色立刻颓然下去。
陆寓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状,心中便有了几分谱,接着又说,“紫芝姑娘的供词与龙茂之的一般无二,细节处全无出入,且有一样腰佩作证,称是你所赠,上头刻着你的名字。另有一名燕春馆中的乐伎环儿,也指认了你。”
陆寓微将那案卷一掷,面无表情地盯着薛昌龄,“薛昌龄,你若不认,就好好想想,七月十六至十九这三日,你在何处,做了何事,有谁可以替你作证。也好好想想,若非属实,你的腰佩,究竟为何会到了紫芝姑娘手上。”
薛昌龄却一味沉默着。恐惧、羞愤、委屈掺成惊天的骇浪,冲得他缓不过心神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面露痛苦之色,微阖着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着颤。
陆寓微也不强逼他,耐心地等着他缓过神儿来。
薛昌龄终于开口,声音暗哑,“阁下是……陆大人?”
还不算顶糊涂,知道先问明白了再开口。陆寓微略点了点头,“是,我也是受人所托,今日特意为你而来。好叫你知晓,这桩案子,并不是冲着你的,你能说话的机会不多,眼下大概是唯一一个。所以你可以信我——你应该信我。”
受人所托……薛昌龄轻声试探,“是谢家吗?”
“薛家还认识旁的什么人,愿意为、能够为薛郎君,上京兆尹府里来捞人吗?”
薛昌龄失去了最后一分指望。他自然怕目下不明不白的可怖光景,可他也怕,有些事情叫谢家知道。
活命的愿望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薛昌龄颓然开口,“前日里过堂时我便说了,去岁国丧时,在南京城里,每日具体去了何处,做了何事,眼下我并不能一一记得了,只是绝没有去什么声色场所,多数留居在广源店中,偶尔在城中走动一番,不过是去左近食肆用饭,或是城南的书坊,或是去徐兄——徐昇府上坐坐。”
陆寓微不为所动,“所以,燕春馆,龙茂之、紫芝姑娘、乐伎的供词,还有刻着薛郎君名字的腰佩,统统都是假的?”
“是真的,”薛郎君轻声说道,“我去过燕春馆,但不是李太后薨逝后,而是之前。”
“是我初到南京府的那阵子,我去过燕春馆,确实是三日,见的也确实是……紫芝姑娘,也确实曾赠与她腰佩。但我怕叫人察觉,从未过夜,总是当晚便回到谒舍中,更没有见过什么东海王世子。”
薛昌龄惨淡地看着陆寓微,“广源店的人可以为我作证,还有徐昇。只是时日已久,连我自己都已记忆模糊了,谒舍中人怕是更清我是不是在店中了吧……”
“陆大人,我从来不认得什么龙茂之,也不明白为何他要紫芝姑娘串供攀诬我。”
陆寓微静静听完,并不置可否,只问道:“薛郎君所称去燕春馆,确切是哪几日?”
薛昌龄十分不愿回忆那段过往,难堪地启齿,“是我来南京府的第二日晚……那应当就是六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日。”
陆寓微点点头,仿佛瞧不见他的难堪,径自追问下去,“薛郎君与那位紫芝姑娘相处得如何?是否有过争执,口角,或是银钱上的龃龉?”
薛昌龄难堪到了极处,垂头不去看他,“没有什么龃龉,紫芝姑娘始终十分的……和悦。”
和悦?陆寓微心下一哂,终于作罢,命人将薛昌龄带走了。
薛昌龄走后,衙役回来请命,“陆大人,还要继续审么?”
陆寓微是个武将,刑狱上的事他一窍不通,可兵家诡谲,沙场上的阴谋诡计,算到最后,终不过是在算人心,半生戎马倥偬,自练就了他看人的毒辣眼光。
今日他是第一回见这个薛昌龄,这篇话他听来,约莫有九分真。
剩下的那一分……陆寓微站起身,向那衙役道:“去看看那位紫芝姑娘。”
衙役领命为他带路。女眷皆押在另一侧,穿过两道门,进到一处单独的院中,沿着院墙依旧是独立的隔间,行到尽头,衙役在门前停下,指指里头的女子,“陆大人,就是她了。”
那女子倚墙坐着,倒是不哭不闹,身上衣裙也齐整。闻得声响,女子抬头朝外望来——
那一眼直叫陆寓微怔住。
这位紫芝姑娘,活脱脱肖似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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