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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去洗碗,擦干手出来时,见程少臣还坐在餐桌前,看向她的方向,不知坐在那里看了多久。沈安若立在厨房门口,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有些像在对峙,但表情淡然,气氛很微妙。
时间一秒秒地流过,程少臣终于打破沉默,静静地说:“一个人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根本记不清分手的原因,却只记得你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所有的饭菜都没有你做的那种味道,还有……”他似乎在思索,很显然他非常不擅长这样讲话,停了很久又开口,“有些东西一旦形成习惯,想要改掉就非常的难。有时从很熟悉的场景中醒来,竟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没有什么习惯是改不掉的,如果你想改。”沈安若淡淡地说,“我也常常记得这小区里那位保洁工王大妈清扫楼梯的样子,去年年底她得病过世了,我难过了好几天。”
程少臣盯着餐桌上的一只铜烛台看得出神,那是一群小天使的造型。
“你说得对,没有习惯改不掉,可能只是不想改,怕等习惯了改变,就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他叹气。
沈安若知道这样的对话让他累。很奇怪,她就是知道。
“也许是不甘心吧,不甘心你完美的人生出现瑕疵。你一向比我清醒又聪明,所以我们究竟怎样分开的,你当然比我更清楚。你这人大概一生中都没遭遇过什么挫败,而这一桩你觉得顺理成章不需要耗费什么心力的婚姻,却恰恰失败得很有损你的格调,令你希望能够修补,以免再过很多年后回头看时会觉得遗憾。”
程少臣注视着她的眼睛,眼神幽深:“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解读我的动机吗?”
沈安若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室内又是一片沉默。她知道既然他的话她没答,那么他就决不会主动再说下一句,所以即使艰难,沈安若还是再度开口:“程少臣,你对我一向都很好,从过去到现在,或许还包括将来,我一直都知道。就像我从不排斥与你在一起,这你也知道。但是你难道不觉得,相处与婚姻,其实根本就是两回事?男人与女人只有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才会选择分手或者结婚。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有什么必要改变呢?”
程少臣的话很慢,似乎每个字都在嘴里咀嚼一番:“我记得有人说,婚姻是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诚意与承诺。”
“关于这两样东西,你很久以前就给过我了。”
程少臣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过了半晌,沈安若又开口。她一直站在离程少臣一米之外的距离,那样的距离他伸手够不到,又站得比他高,令她觉得安全。
“程少臣,我从小就喜欢收集彩绘的木头玩偶,那时候我收集了很多,可以摆满一面墙的格子架,应有尽有。后来我弄丢了一组木头小猫其中的一只。其实那不是最贵最漂亮的,也不是我最喜欢的,可我就是念念不忘,即使我还有其他的那么多,甚至后来我又收集了更多的木头小猫,但我就是放不下,总觉得缺少了那一只,我的收藏再也不完整,我的快乐也打折扣。我牵挂了很久,后来我们家重新装修,收拾房子时,我终于找到它了。”
程少臣看着她,对于她突然开始讲故事,眼睛里困惑又了然。
“你不想问问我,现在它们哪儿去了吗?”
他不说话,于是沈安若自己说下去:“后来我对收藏木头玩偶不再感兴趣了,就把它们全都送给了我的邻居小姑娘,包括那一只我找了很多年的小木猫。你看,一旦我找回了我曾经怎么也放不下的东西,它就跟其他东西再也没什么两样了。”
深夜万籁俱寂,空气一时都有些凝固。沈安若也觉得累,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说过这样多的话,现在彼此应该都后悔得想快快退场了。与其把一切纠结摊到表面来,倒不如吵吵闹闹地粉饰太平,混一天算一天。
沈安若看着他的眼睛,不再说话。程少臣也看她,然后出乎意料地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沈安若,你还是继续别扭地跟我找碴吧。你突然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讲故事,我都没法适应。”他的声音恢复成平时的冷冷清清。
“我也不适应你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因为这场毫无建树的失败的交流,后来他们好几天都不讲话,因为没有人愿意开头。他俩一直有语言交流障碍,从来就不能够讨论正经事。所幸除了语言,还有别的交流方式,比如身体。四肢纠缠,汗水淋漓,喘息平复后,一小时前还在僵持的关系总会缓解许多。
以前程少臣就在私下里逗她,说床是她别扭程度最轻的场所。沈安若也很不情愿地承认,这真是他们交流障碍最少的方式。因为此时此刻他通常专注而积极,不再隐藏情绪,而她也变得简单又直接。如果程少臣令她难堪又不舒服,她就抓他咬他让他也疼,但是如果他温存体贴,那么她也乐得柔软顺从如小白兔。
其实因为那一晚的对话沈安若自己很心虚,毕竟程少臣真心实意地求婚,而她存心把局面给搅黄了,所以她连续几天都姿态柔顺,但程少臣并不领情,倒常常给她脸色瞧。
男人们果然宠不得让不得,给一点阳光他们就灿烂。沈安若越发觉得自己的抗拒虽然很不识好歹,但是完全是正确选择。她连那一点心虚的感觉都索性弃了。
比如这一晚,程少臣又在全神贯注地看他的图纸,大幅图纸摊满了沙发前的矮几。沈安若在厨房里将西瓜瓤一勺勺挖出来榨成汁,探出头来问:“西瓜汁你要冰的还是不冰的?”
半晌也没有动静。她再问一句还是无应答,于是只好又问:“那你要葡萄汁吗?”虽然葡萄汁比较难榨,如果他真要她会很费劲。结果仍是没有声响。
沈安若终于一肚子火气地走到他身边,推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喂!”
这次程少臣有回应了:“别碰我的头。”他很讨厌别人动他的头以及头发。
“耍什么大牌啊,心胸狭窄的小气鬼。”
“被拒绝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装大度。”程少臣头都不抬,继续研究图纸。
沈安若切一声:“你可真委屈啊,好像你这辈子从来没有遭过拒绝似的。”
“被拒当然是有的。但被一个人接二连三地拒这么多次,你还想让我兴奋地笑啊?”
“你若不平衡,也拒绝我好了。”
“做你自己的事去,别捣乱我,怎么这么无聊。”
“你到底喝西瓜汁还是葡萄汁?”
“都不喝。”
“你看,你也拒了我好几回了,我都不跟你计较。如何?心情舒畅多了吧。”
程少臣终于抬起头,斜了她一眼:“一点也没觉得。我现在被你闹得更郁闷了。”
沈安若的妈妈打来电话问她小长假是否回家,闲聊一番后突然问:“少臣回国也有不少日子了,你应该能常跟他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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