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笑声盈耳的内园忽地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在往这头聚集,气氛陡然别扭到令人头皮发麻。
沈竞维旁若无人地扭头,对跟在身后半步处的云知意轻笑:“小云,你尴尬吗?”
云知意心口一窒,气息不畅:“您是指,我看着同窗们这般风光?或是说,我被昔日同窗这样怜悯地看着?这两件事我都没什么可尴尬的。但您突然叫我‘小云’,这就让我尴尬到快要窒息了。”
今日跟在沈竞维身后,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不会因一时的得失高下而心绪起伏。
沈竞维懒声隐笑:“看来,之前倒是低估了你。没料到脸皮这么厚。”
望着他悠哉哉行往主座的背影,云知意偷偷咬牙握拳。
这家伙的嘴竟比霍奉卿还吐不出象牙。若他不是钦使,真想叫人拿麻袋来,套住他头就一顿暴打。
——
去年“送秋宴”时,雍侯世子曾当众与云知意约定,今年簪花宴会再来听她关于“为什么要做官”的答案。
所以在时隔大半年后,雍侯世子又一次来到了邺城,成了簪花宴的座上宾。
此时州牧盛敬侑还在槐陵督办北山匪帮案,州丞田岭便成了簪花宴上唯一的主事官,自是陪在雍侯世子的左手座。
说起来,槐陵县府此刻正在风口浪尖,而田岭的儿子田岳又是代任槐陵县令,田岭自也就成了被街头巷尾微妙热议的人物。
田岭执掌原州州丞府三十多年,使得原州人万事只认州丞却不知州牧,能力、手段可见一斑。最近这半个月大概可以算是他出仕以来民意声望的最低谷,但他完全没有旁人臆想中的消沉或焦躁,谈笑风生,一切如常。
“本以为钦使会要忙着展开巡察,没料到您竟拨冗莅临小小簪花宴,实在是怠慢了。”
田岭起身向沈竞维执礼,口中告罪再三。
沈竞维笑笑:“田大人不必如此。沈某不请自来,唐突打扰,多谢田大人海涵。”
见田岭不着痕迹地向自己投来疑惑目光,云知意只能回给他一抹更疑惑且无奈的笑。
看我也没用,我也不懂他来干什么的。
沈竞维对他二人的眼神往来似无察觉,兀自又道:“今日来不为旁事,只是早前听闻去年送秋宴时,小云与雍侯世子有约在先,便在出城前带她过来履约。”
这话让田岭的眉梢微微跳动了两下,虽照旧笑脸相迎,可看着他的眼神显然没了方才那般松弛。
沈竞维却并不在意田岭神色间的细微变化,而是转头对云知意道:“做人要有言而有信,是吧?”
云知意狐疑了霎时,总觉他目的没这么简单。
可她都被带到雍侯世子面前了,话也被说成这样,她也只能将事情应下。
于是她上前对雍侯世子行了礼:“世子……”
雍侯世子笑眯眯地抬手制止了她:“本月初刚到邺城时,你们学政司的章老已给我看过你今年文采一科的答卷。云家小姑娘,最后一题那首《少年行》便是你的答案,对么?”
“世子慧眼。”
云知意从容有礼地答道。
雍侯世子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少年意气最是可贵。不过,读书学子中,十之七八者下笔皆能做到坦荡正气,但那究竟是为讨巧于考官,还是真正言为心声,这就不好说了。”
云知意留心到,他说这话时,看似浑浊的目光淡淡扫过了沈竞维。
她并不知雍侯世子与沈竞维有何渊源,也无意再卷入这些细枝末节,便只说自己的事。
“诚如世子所言,冠冕堂皇的道理,读过书识得字的人都能写善言,确实有些人写得出却未必做得到。不过,您信不信我不重要,我行我所信,与旁人无关。”
质疑、嘲笑,甚至背后攻讦与诋毁,她曾花了短暂的一生去领教。如今重来,旁人的认同与否更无法损伤她分毫了。
一个人相信光明坦荡与希望,并因这份笃信而践行,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这辈子还长,她只求自己活得比上辈子久,做得比上辈子好,不白白辜负经历过的一切。别的,没什么要紧。
——
沈竞维行事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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