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元年1月22日)
在终于离开鲸背,仰望着的不再是蓝色的天空而是白色的屋顶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提问了:下一位是谁?
有人举起手来。就在他面前。
他的问话显然是多余的。
他认得她。他当然是认得她的。
她叫汪若雪。
他对她的最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那只是她靠着A座的椅背和舷窗之间的夹角沉睡的样子。连那也是模糊的。出于焦距的原因。也就是说,他的眼睛的焦距定在了近处,她虽不那么远,但比近处还是远了些。
近处是黄海浪的后脑勺。坐在他和若雪之间的B座上的海浪拿后脑勺对着他,海浪的脑袋的前部也就是额头抵着前排座椅的后背。他拿后脑勺对着他,也就是说他的脸是对着睡着了的若雪的。
他想,海浪可能正睁着眼睛看着若雪,也许他也睡着了,是看着看着睡着的。那样的话,他的梦里一定是有若雪的。
他站起来离开这排座位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海浪的后脑勺和若雪的前额。不可能意识到的。
现在想来,其实海浪是很适合若雪的。无论是年龄,性格,还是相貌。那么不遗余力不管不顾上天入地追一个女孩子的男生,在他见过的人这个海浪得排第一。假如有追女孩大赛的话,他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至少在努力的程度上。
可是有的人或者说许多人跟他相反,偏偏把焦距对在远处,对着几乎要消失随时会消失的地平线,而对最近的也许是最合适的人物事则视而不见。
她对海浪视而不见,却仍然不遗余力地追着他章程。章程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使劲地追一个只是看上去像个好人的大叔。是的,他是一个有妻有小对妻小一心一意不能心分两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的大叔。可她,直到飞机上,直到她睡着后的时间,甚至在她睡着后的梦里(他看见她的嘴在蠕动),还在不管不顾地叫着程哥哥。
他相信那只是一种惯性。在上海的时候,在所里的时候,她形成了一种惯性。其实她或许就是想要体验那种惯性的成功。要的就是刺激。
假以时日,他相信海浪会走进她的心里。他不知道在飞机上最后的瞬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被迷醉而失去意识之前,如果他们曾经四目相对,如此近距离对焦,焦距应该是联动于心的。假以时日。
可是他们将有什么样的时日呢?他们还有时日吗?
他宽慰地想着那些把人抬走的担架,那些之前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这样的回想竟然让他感到宽慰。是的。因为这样的场景让他有理由相信她活着,他们都活着。若雪,海浪,罗教授,云教授,徐教授,还有很多他在奥曼那最后的日子里重复地见过、从而在他的回忆里变得亲切起来的同乡加同行,前辈加兄弟姐妹。
令人讨厌的气味。香过了头就让人讨厌。
可是有必要吗?他们吃完那顿机上餐食后,没多久就都入睡了。只剩下他醒着。他想起来了,他也许是唯一拒绝吃食的人,先后一女一男两个人过来劝的进餐都被他拒绝了。应该说第一个被拒绝了,第二个虽然收下了但最后被他倒到茶水间垃圾桶里去了。
如果饭里就有名堂,为什么还要施放那种带药水味的空气呢?是为了对付像他这样没有吃饭的少数人吗?还是为了让大家最后能够舒适地无痛苦地死在大海里?
令人讨厌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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