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蛮人是要伐周或是伐魏,对你宁川而言,都是喜事一桩不是么?毕竟周魏两国与你,都乃世仇!”说着,夏锦端抬起头来,盈盈浅笑间,眸中又染上了轻愁。她盯着风浅楼,忽然,就低低地喟叹道:“太子尚在,本宫一女子又能有何野心?便是天下尽归吾夏土,得益之人,可非是本宫呐!”
她的话音方落,就见一道黑影落入室中。那黑衣人垂目及地,隔着屏风一礼过后,便双手一叉,启唇朝内低声禀道:“女君,方才周土地动,琅琊王三为避暗箭,坠崖了。”说着,他沙哑的声音便是一噎,但闻屏风后头并无气恼之声,才继续说道:“与他一同坠崖的,还有周公主天骄。”
“周天骄?”闻言,不待夏锦端出言,风浅楼已是瞳孔骤黯,愕然地抬起了脸来。
却少顷,他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夏锦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面色陡然苍白,隐有不快的她,艳魅的眼角邪飞,意味深长地讥讽嘲道:“怎么?你这幅样子,是惧他王三在劫难逃?还是惧他倾心恋慕旁人?放心罢!若那日正午时分真是你最先自李树边走过,便就是他的命定之人了!他那命格阴损无比,除了命定之人,与旁人相和,只会不得善终!”
说到这,风浅楼更是恶毒一笑,如一条蛇露出它美丽的信子,全是歹意地说道:“便是如此,他才可怜可笑不是么?任他天纵英才,临了临了,还不是只能娶你这人尽可夫的淫/荡/贱妇!”言讫,他又是高声一笑,全不顾夏锦端隐怒不悦的面色,辄身便朝外走了。
夜幕渐去,晨光初起,暗红仓青的天空之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
周如水头脑昏沉地睁开眼,只觉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堪,小腿处的疼痛最甚,一阵一阵,疼得像针扎在心口上般钻厉。
四下风雪依旧,冷风呼呼刮过。她记得,她摔下来时,王玉溪紧紧地搂着她,护着她。却他们现下在哪儿?他又在哪儿?他中了箭了!他还活着么?
仰头望着头顶还不及消逝的星星,周如水的心里,既惶恐又无助。却她浑身上下都同是散了架似的,只轻轻一动,五脏六腑就仿佛炸了开,疼得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忽然就想起,王玉溪领着王家车队离开那日,亲自送来小五的衣物箱笼。彼时,小五乖巧地在屋中习字,她见雪停了,朝阳拂照,晨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上,耀得四下倾然,叫谁见了都能发自内心的欢悦。遂她就唤了夙英去搬来小杌子,垫在脚下,爬上了墙头,坐在墙头之上,静看那远处的苍山。
也就是那时,他从远处走了来。一袭白衣胜雪,音色更似琳琅。他施施然地立于墙下,风雪之中静看着她,轻轻一晒,揶揄她道:“如此涉高,小公主后头,是有豺狼么?”
彼时,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直想往他怀里跳,却因怕被旁人瞅着,便也只好动动嘴皮子,半点不害臊地回道:“豺狼未见着!三郎却近在眼前了!”
却如今,呼啸的风声与咻咻的箭羽破空声都好似还在耳畔,却她仍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起了歹心?那些杀手所谋之人,到底是她?还是三郎?
想着,周如水一咬牙,终于以手撑地,半撑着身子自地上坐了起来。这一看,她才知,王玉溪就在她身畔不远处。这一动,她也才晓得,自个的左腿似是断了。
他离她那么远又那么近,远处的树林黑漆漆一片,四下荒芜,半点人烟也无,唯有他们二人狼狈的身坠其中,如是秋日里颓败入地的残叶。
此时的周如水,不晓得太阳何时才会彻底升起?不晓得这时候还会不会有豺狼?更不晓得若是这般颓然等下去,等来的会是救兵?还是仇敌?
每一次,她耍小聪明也罢!她穷极无奈有求于他也罢!王玉溪总是在她身侧,温柔的,通透地一次次排解她的难处。却如今,他依旧就在她的身旁,他离得她那么近,却偏偏,他已不能再回应她了。
“三郎!三郎!”周如水剧烈地咳嗽着,一面咳,一面忍着剧痛,一遍遍低低地,温柔地唤着王玉溪。她每唤一声,便有一股无以言说的恐惧笼罩着她,这恐惧,也叫她硬生生忍住了身上的不适,慢吞吞地,一点点地朝他挪了去。
她就像个毫无安全感的小兔,方一触及他的身子,便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他的鼻息。待感触到了他温热的呼吸,她的心才稍稍一定。倏地,便轻轻地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颈脖,紧紧地依偎着他,搂着他。
她凑在他的耳边,焦急的,担忧的,哑着嗓子喊他:“三郎!快醒来!三郎!咱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若是那些个黑衣人追来,咱们就真的无处可逃了!”
雪花稀稀疏疏地飘着,即使在昏阙之中,王玉溪的眉头依旧皱得死紧。他周身的温度低得吓人,矢镞仍深深地嵌在他的胸腹之中,箭杆却已被折断扔在了一旁。
周如水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呼唤着,却她怎么喊他,他都好似无知无觉。她的眼中,是他清晰的面容,这张谪仙似的脸庞,总像天边的云月。每当他望着她的时候,那湛然深远的眼神,便好似藏着千山万水,好似四季的花开花落,都只系在他一人身上。却如今,为了替她挡下那暗箭,向来风光霁月的他,狼狈的,满身是伤痛的,鲜血淋漓的倒在了她的怀中。
终于,周如水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她呜咽着,一面用袖子擦泪,一面轻轻摇着王玉溪。泪水自她的眼眶里滚落,无声地落在泥土之中,也落在了王玉溪的面颊之上。
她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明明狼狈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她仍是咬着牙,将王玉溪放平在地上。咬着牙,撕碎了自个的裙裳,结成一股长绳,轻轻绑在了王玉溪与她的身上。
便就在这时,王玉溪终于动一动,他黑黝的双眸慢慢睁了开来,费力地看着她,嗓音沙哑,柔情缱倦,吃力地说道:“阿念,莫惧。”却他话尚未尽,便又眉头一蹙,厥了过去。
朝阳仍未升起,天空却又渐渐阴沉了下来。一团又一团乌黑的云层层叠涌而至,拧结在了一处,沉沉地压在他们的头顶,仿佛随时都能下坠似的。
周如水的心忽上忽下,只觉得心都被撕裂了开来。没有人懂得她的惶恐,自她重生以来,许多事儿都变了,正是因了这一次次的变故,她甚至开始担忧,担忧王玉溪的安危。
“不惧!我一点儿都不惧!”她流着泪,一遍一遍地哄骗着自个,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歇,在自个的身上又死死地打了一个结后,才避开王玉溪的伤口,紧紧地搂住他,侧脸轻轻的,一遍又一遍依恋地摩挲着他冰凉的面颊。嘴角微微上扬,眸中却全是悲伤的,异常坚定地喃喃道:“三郎也莫要惧!兕子会想法子!兕子绝不会弃你而不顾!”
说着,她便狠狠地抹了一把泪,望向树林深处那燃起的一道极淡的炊烟,紧咬着唇畔,忍着腿下的剧痛,歪着身子,使出全力地慢慢背着王玉溪站起了身来,一面咳着,一面一步步磕磕碰碰地朝树林深处,蹒跚而去。
第109章春日风流
枯林深处竖着一道篱笆墙,墙上挂着件湿透了的蓑衣和斗笠,茅屋里头,钟氏杵着眉头看向蹲在柴火旁削着木片的阿弟钟辔,蹙着眉道:“长姐如母,你的婚事我已替你定下了。阿邱那姑子是个好的,她一直钟情于你,如今,又愿陪着咱们就在这山里头独门独院的过。改明儿啊,你就多砍些干柴往市集去置换些布匹,新妇上门,总得有几件新衣裳!”说着,钟氏又叹了口气,不知是劝自个,还是劝旁人,几分失魂落魄地说道:“阿辔呐!过去的事儿你就忘了罢!我也把它忘了!咱们活着的人,总该好好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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