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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我的姨妈敢嫁人(第1页)

2003年五一,我的表侄结婚,我们全家人都到湖北孝感乡下去玩。戴着金耳环、金戒指的五姨妈也去了。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思想观念生了变化,对姨妈当时离家出走跟人私奔表示理解与宽容。五姨妈也终于扬眉吐气了。那天我们陪五姨妈多喝了几杯酒,五姨妈流下了百感交集的眼泪。她说:“现在,我看见孩子们结婚,就想起自己的不幸婚姻,想起自己的婚姻经历。”

一个秋天的早上,我的五姨妈丢下儿女跟一个烧窑的师傅跑了。在那个年代,这是个见不得人的丑闻,整个村庄整个乡镇,闹得沸沸扬扬。

那一天,我正准备上班,有人急骤地敲门,我打开门,一个歪戴着蓝布帽的中年人站在我的面前,我定睛一看:“呵,这不是我孝感的五姨父吗?”我妈妈见了他却没有好话:“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说:“二姐,你的五妹来了没有?”我妈妈说:“没来啊,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五妹与我吵了一架就出走了,我以为她跑到你这里,就找来了。”我妈妈问:“毕三啊,你是不是又打了她。”毕三说:“我脾气不好,我错了。”我妈妈说:“你现在知道自己错了,那何必当初呢。”五姨父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五姨父挥拳,把五姨妈打得鼻青脸肿。五姨妈瘫倒在厨房里,五姨父自己去睡觉。一觉睡醒,没看见五姨妈的人影了,他破着嗓子喊遍了整个湾子,喊声惊动了一帮子人,大家帮忙到处寻找。到水塘边找,到井边找,找了几天,依然不见踪影。是谁说:“到武汉去找找看。”姨父知道五姨爱上我们家,她同我母亲——她的二姐谈得来。于是,一大早,姨父便乘火车,直奔到武汉来找。

我们全家人也在琢磨:“五姨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在我的印象中,五姨只要有委屈,就喜欢来我家里,对我母亲泣诉她的痛苦。她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臂,指着有伤疤的瓜子脸。我的五姨妈在几个姨妈中,算是最漂亮的一个。可是她没有我几个姨妈幸运,嫁了个喜欢醺酒、蛮混无理的男人。这姨父喝醉了酒就拉住她打,浑身上下打。事情过去了,不提了。五姨跑到那里去了呢?好好的活人,像水珠一样蒸了,真叫人想不通。

最后有人说,他看见五姨跟烧窑的师傅一起跑了。这一下,成了头号的口头新闻,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我五姨妈从此背上黑锅,成了人人责骂的坏女人,而姨父成了善良的受害者。

在我的记忆中,五姨妈在几个姨妈中,是最有个性的一个。她年轻时自己看中一个乡下小学的教师,谁知这教师有老婆,这可犯了忌讳。尽管这个教师可以离婚与我姨妈走到一起,但是,富农成分的上辈人不答应。我的五姨妈被包办,嫁给了雇农出身的五姨父。

可惜,这个人对姨妈不懂得爱护。记得有一年学校放暑假,我来到五姨家里去玩。面目清瘦的五姨穿的衣服是补丁摞补丁,说不出她的衣服原来是兰色还是青色。我跟着表弟去放牛玩了一天,一嘴酒气的五姨父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乡里没柴烧,粮食紧张,一天只吃两顿饭吧。”

那年头,我正吃得,吃两餐,肚子饿得快,玩也不想玩。一天晚上,心里饿得慌。我看见桌子上有萝卜干,就捻了几根往口里塞。五姨说:“刘梦石,农村是缺粮食,可你五姨父实在小气,你等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一会,五姨给我端来一碗热呼呼的面条。我坐在厨房里的草把子上,吃得津津有味。五岁的表弟闻到了香气,开始吵闹:“妈妈,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姨妈说:“你表哥不容易到乡下来,剩下一点面下给他吃了,你喝点面汤吧。”

表弟接过面汤一口喝了,更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哭闹着:“我要吃面。”五姨一气之下,打了表弟的屁股。五姨父走过来了,他知道是什么回事了,他说:“你把面给大桥吃,我没有意见,但你不能不给我打个招呼,更不能打我毕家的儿子。”他说完,一脚踢去,我的姨妈一下倒在灶台上,顿时额头流血不止。

我姨妈是个很要强的人,从不向五姨父求饶,于是,姨父就总是往死里打。这回,我的小表弟吓得不敢哭了,我却哭着骂:“你为什么打我的姨妈。”姨父骂骂咧咧地走了。

姨妈一把搂着我,给我擦掉脸上的眼泪说:“刘梦石,姨妈对不起你了,本来想让你多玩几天,现在看来不行了,我明天送你去火车站搭车回家。”我带着对姨父的恐惧感、厌恶感,回到了武汉。

我母亲正为五姨担心的时候,五姨来了,她给我妈妈讲了事情的经过。

五姨家里要做两间新房,请来烧瓦烧砖的张师傅。他走南闯北,说话很幽默,常逗得人笑。可是我五姨笑不起来。张师傅是个聪明人,他在厨房里看见我五姨烧火时,泪光映着火光。他悄悄地对我五姨说:“你要是有伤心的事,别闷在心里。”

以前,从没有谁关心过她,现在一声问候,我五姨心里受了感动,眼泪掉了下来。我五姨对这窑匠有了一些好感。大冬天,张师傅看见我五姨没穿袜子,就悄悄地塞给她两双尼龙袜。那时候,农村一般人穿不起尼龙袜。我五姨不知是对张师傅有好感,还是喜欢这尼龙袜,她鬼使神差地收下。

姨父看见五姨穿的尼龙袜,问:“你这高级的袜子是那里来的,你是不是把家里的钱偷去买的。”

姨妈说:“我没有用家里的钱。”姨父骂了一句:“你这袜子是从野汉那里来的。”姨妈说:“你不管是那里来的。”姨父一气之下打了我姨妈一耳光。姨妈就一边哭一边骂。姨父又是一脚,踢倒了我姨妈。大表妹二表妹三表妹吓得在一边哭。

五姨父说:“你们这些丫头片子给我哭鬼。几个女儿没敢哭出声了。最小的儿子来了,他哭着伏在他妈妈身上。姨父住手了,他怕打着了自己的儿子。烧窑的张师傅来了,他说:“袜子是我给的。”

姨父一听更生气了,他把气在五姨妈身上:“你个贱货,鸡狗也不分。”张师傅一听:“什么,你是不是在骂我。”姨父说:“老子骂了你又怎么样?”姨父一边说,一边又踢了我姨妈一脚。张师傅顺势挡了一下,姨父一下跌倒在地,头上起了一个包。他爬起来,指着张师傅说:“好,你等着。”他跑出门,想找几个人来教训一下这烧窑的。

姨父没想到这烧窑的人缘好,不但没有人愿意给他帮忙,队长老婆还指着姨父喊:“毕三,张师傅给我送了尼龙袜,是不是我也不正经呀。”姨父最怕这队长老婆,赶快溜进了屋。

不知什么时候,张师傅离开了乡里,五姨妈也跟着张师傅跑了。

第二年春天,五姨妈来了。妈妈问:“你的那个张师傅呢?”姨妈答:“他去年运砖时翻车摔死了。”妈妈叹口气又说:“你现在是怎样生活?”五姨妈给我妈妈谈了她的遭遇。

自从张师傅去世后,五姨妈心里很悲伤。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时候,她在路边烧纸钱,一边烧一边轻声哭:“老张啊,你死得好早哇,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收破烂的老王与烧窑的张师傅是同乡,他们平时常在一起喝酒。老王现在开始安慰五姨,让五姨与他一起收破烂。老王身体不大好,常喊胃疼。有一天,他疼得在床上翻跟头,头上还冒着黄豆大的汗珠。当时天太晚,没有公共汽车,也没有三轮车。

于是,五姨便背着王师傅上医院,请医生给他打针输液。没住几天院,王师傅回了家。以后的结局我不说,你也可以猜得出来,他们两人搬到一起住了。王师傅拾破烂,五姨当助手并管帐。可惜好日子不长,王师傅后来胃病又犯了,疼得厉害。一检查,是胃癌,花了一万多元钱,没有把命保住。

五姨又成了单身女人,破烂也没收了。我妈妈劝她回家乡。五姨妈说:“我与那姓毕的没有感情,再说,村里有人说我是扫帚星,我不能回去。”我妈妈说:“那么你在那里落脚呢。”五姨说:“我又谈了一个男人。”

我妈妈说:“你为什么还要找男人呢?”这么大的年龄,你就不怕人笑话。五姨说:“自己的路自己走,别人想笑就让他们去笑。再说,女人与男人在一起,可以度过好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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