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难怪他会被挡在门外。
公园只对洋人开放。这就是傅侗文要他看的。
他自幼生长于傅家,在北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小公子,哪怕后来在军校,都有世家子弟的待遇。后来战场上,他面对的都是中国人的内斗,是北洋政府和革命派的斗争。
他没去过租界,没留洋的经历,也没机会和洋人打交道。八国联军入京时,他还年幼,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时,他虽会跟着军校同学们高喊“丧权辱国”……可对租界、对洋人的认知也只到这里。浮于表面。
刚刚,他被拦在了门外。
在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在一个不收费的公共花园大门口,被拦住了。
“我到上海后,去过三个公园,黄浦、虹口和兆丰公园,每一个公共花园的大门外都会挂着一块相似的公示牌。这就是现在的上海,”傅侗文平静地看着黄浦公园的大门,“每个有血性的中国男人,都该来看看。”
“三哥……”小五爷想说,他懂。
“走吧,”傅侗文的眼风从公园大门滑过去,微笑着说,“去火车站。”
汽车不再逗留,驶向火车站。
她在寂寂中,把手伸到狐狸毛皮下。傅侗文无声地把她的手捉了,揉搓着,给她取暖。
沈奚悄悄和他对视,见他眼中有笑,才算是安了心。
给小五爷上课不要紧,最怕是影响他的好心情。
车到火车站,天全黑了。
站外的天灰尘蒙蒙的。
汽车司机和男人们把行李箱卸下,大家在商量着如何分工抬进去。
在过去,傅侗文凡出远门,都会全程包租火车。包火车的好处多多,其中一样就是汽车可以直接驶入车站,把行李卸在站台上。
可今天的行程是临时定的,他们来不及包租火车,只买了半车厢的头等票,不论搬运行李还是候车都和寻常旅客没差别。换而言之,只能自己一箱箱搬。
大伙正打算分两批搬,傅侗文忽然提起一个皮箱子:“除了小五,余下人分一分行李,一起带上站台。”
沈奚当即提了自己装书的皮箱子,响应了他。
“三爷,”万安追着要抢行李,“您这身子骨,还是当心点儿吧。”
“你家三爷昔日留洋,带了三箱行李,还不都是自己搬运的?”傅侗文别过头,问落后自己半步的沈奚,“少奶奶也一样,都是吃过留洋苦处的。”
“是这样,三爷没骗你,”沈奚笑着挽住傅侗文的手臂,对万安说,“你不要以为留洋的人都是享福去了,全是要吃苦的。”
万安再要拦,两个人早走入车站。
六点时,最后一班到上海的车次也结束了,早没了出站旅客。所以此刻,无论是挑箩挟筐的,扶老携幼的,还是提着行李箱的年轻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去,全在进站。沈奚和傅侗文顺着人群向前走,像在被潮水推着,上了站台。
他们人多、行李也多,聚在一起,大小十六个皮箱子竟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车站站头每隔十米的木桩子上悬着一盏电灯,在黑夜里,将行李堆照出了一团黑影,更为醒目。也因为这堆皮箱子,迟到的周礼巡轻易就找到了他们。
他跑得急,额头冒了汗,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扇着风说:“险些没赶上。”
说话间,火车的车头灯已经照到他脸上。
他笑,傅侗文也笑,谭庆项也笑。
“来,上车。”在旅客们蜂拥登车的声浪里,傅侗文揽住沈奚,登车。
他们是最先登车的一批人,挑选座位的余地大,沈奚环顾四周,最后挑了靠近车头的沙发。这是四人的座位,由四只单人皮沙发围拢着小矮桌。
矮桌用白桌布罩着,上面摆着杏红色的玻璃瓶,在车驶离时,才有人来给一支支玻璃瓶插了两朵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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