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弈吃着酒菜,扇子便丢桌上了,闻言拿筷击了下杯沿,微显不悦地道:“我治不了,不还有你那六殿下么?”
袁子凛心中一惊,虽知这两京大小事瞒不过天赐府,却不料他如此直白,当下再不拐弯抹角,道:“上月京中两位部官蒙六殿下举荐,来江宁县办差,不料回京师路上与我相遇,竟说遭了匪盗死了一人。少府君,这难道不是他青云帮下的毒手么?”
罗天弈虽收到户部那两主事归途被杀的急讯,但他存心看舒月岚与六皇子相斗,并没命天隼插手此事,倒没想到这事袁子凛撞上了。他放下筷子,拿起褶扇又扇几下,才道:“六殿下让他二人来办什么差,竟办到凤翔山庄去了,还逼人招妓与他们嫖淫,你倒好意思替六殿下来问这事。”
袁子凛苦笑,“六殿下如何吩咐他们,我倒不知细情。少府君,谋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青云帮如此狂妄狠毒,莫说六殿下要发怒,陛下那里也要追查问责的。子凛虽不任职刑部,可也管着这朝堂上下官职调迁官吏考核老病等大小事,岂能不闻不问?”
罗天弈道:“子凛,按我朝律例,官员外差嫖娼是什么罪?”
袁子凛默了下,答:“重者斩。”
罗天弈还未言语,只见街上又是几个泼皮混帐扭打撕斗,从某间店铺直打出到街面,一群看热闹劝架的聚在周侧,这回就在玉棠院附近街坊,还听得几声叫骂,混闹不堪。他眼中寒光一闪,褶扇合上猛地击在桌面。
袁子凛接连几番见到外面厮打的情形,也是吃惊非凡,及听得罗天弈击扇发怒,忙唤来随从,吩咐:“快去探听下,这帮恶棍因何厮打。”
天赐府耳目满城,罗天弈本也不用他管这闲事,但见他叫人去了也就随他,他托着额头只转着扇,见袁子凛望来才道:“子凛和六殿下走得近,不如多劝劝,私差官宦办这等荒唐事,陛下知道了如何?莫说我这里放点风声,就是舒月岚放句话,只让江宁县官弹劾起那二位办差的,再罗织点别的罪名,抄家杀头都是等闲事,何需他青云帮动手?”
这杀鸡儆猴,打狗杀主人威风,才是他舒月岚杀人的目的,袁子凛听他几句言语,如何不懂这理,当下唯唯,忙劝他饮酒,吃了几巡,那天阴阴的又下起一阵阵细雨。
袁子凛道:“若论两京人物,那舒月岚也算得一个,可惜他出身卑贱,生性又阴狠毒辣,倒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说着一声叹息。
六皇子原也有交结舒月岚之意,他这是在替那位六殿下思虑,罗天弈心下冷笑,不置可否。
玉棠院的婢女又端了一盘炒雀舌和一盘焖鹅进来,厅上小倌唱了段南音,换了腔调又唱起北曲,想是行家班里出来,唱艺高超,袁子凛被引得又看顾了两眼,罗天弈斜睨了下,倒没说什么。
这里头饮宴作乐,不觉午时将过,雨下一阵又住了,房外忽然急急过来一人,却是天赐别院赶来的,罗天弈的几个心腹近侍之一王隘。这人来到罗天弈近前,想禀什么,周遭一扫又犹豫了。
袁子凛挥手让唱曲服侍的都出去,自己也起身托言去小解。
王隘俯身低声急禀:“公子,丹阳王让护卫军王指挥使逼着谢枚华去调了天策卫军,上凤翔山庄剿匪了。”
罗天弈见这近侍进来就一脸急色,心里已先打了个突,听得这话,陡地一惊,喝问:“剿什么匪?”
王隘道:“说是山东榜文缉捕的恶匪逃到了南京,还、还窃了王府的文书财物,逃逸到凤翔山庄去了,因此调军上山剿匪。”
罗天弈啪地把扇都砸烂了,心里直骂朱烨你个糊涂蛋!嘴里也骂:“谢枚华不要命了吗?”
王隘道:“丹阳王去别院见小姐,不知何故发了怒,原命我等来寻公子回去,忽然又变了主意,自己写文书逼谢枚华去调军。王爷拿剑要杀人,谁敢抗命?谢枚华被逼去了,属下等被王府卫军看住,这会才得隙脱身来寻公子。”
罗天弈情知此时动怒无用,天策卫军指挥使与谢枚华相熟,又知他是自己心腹,还有丹阳王文书,这情急调军剿匪哪敢不从,只怕已上凤翔山庄去了。他心念电转,解了腰带上令牌给他,道:“你拿这走马牌赶去给谢枚华,对卫军只说是我调的军帮王爷捉捕匪盗,再让谢枚华寻个由头把卫军调回来,别进他凤翔山庄去!”
王隘接了令牌欲去,罗天弈又道:“唤铁冰河与高慎进来。”他出门在外,自然带有侍从,那两人候在外间被唤进来,罗天弈吩咐道:“高慎,你去趟府衙传个信,让捕差去凤翔山庄捉拿端午放箭刺杀我的凶犯。铁冰河,”他微一犹豫,眼露狠色,“你让绞雁的人,今日便动手!”
两人接了令出去,罗天弈对着满桌酒菜,哪还有心思饮宴,一会袁子凛转过来,身边还带着他的随从,道:“少府君,这半日间街上砸店斗殴的便有数十起,却都是些泼皮打手在惹事,怕是不寻常。”
罗天弈也见到是哪些人打架,除了青云帮,谁还能唆使这些地痞流氓寻事生非?青云帮被外来的帮派人士挑了场子,死伤多人,舒月岚哪里是良善之辈?明里放任帮众与各派人士对峙打杀,暗里又让人唆使打手在城里惹事,打砸商户,行的是蚕吞同行诛杀异己之事,又可恶意推委给外来的江湖人背锅,他趁乱搅浑水收渔翁之利,甚至借这帮江湖人作乱拉他罗天弈下浑水。
这点险恶心思罗天弈如何看不出来,这些江湖人在他眼皮底下厮杀,虽说冒犯了他颜面,但舒月岚不动手,他本也要借这帮人生事造乱,引出某些他摸寻不着的人物,只是没料到那些江湖帮派会这么快与青云帮磕上,早早惹发了乱事。罗天弈心里有些着恼,不过这浑水各衬心思正中下怀,便索性放任这场祸乱了,对袁子凛只道:“这城里惹事作乱的,自有兵马司和县府衙门管处,子凛无须多事。”
袁子凛称是,又神色凝重,“我这随从又说,北城有人见到王府护卫军带着大批军兵,去凤翔山庄剿什么匪了,怎、怎地丹阳王去调了兵吗?”
罗天弈神色不变,道:“王府失窃,是我让人调军去捉匪的,这事也有兵部和都督府管着,你又操什么心呢?”
袁子凛眼光不经意自他腰带上扫过,果然不见了调军令牌,他掩饰地一笑,道:“子凛初来南京时,还听闻前几日丹阳王和那舒月岚在河上斗酒,风流韵事满城笑谈,不想今日却遣兵杀去了凤翔山庄,是以有些好奇,难道他二人还为一妓女结怨不和?”
罗天弈没扇子扇了,心里烦燥得发火,却只能强忍着打哈哈:“那贼盗潜去了凤翔山庄,王爷不正忧心那山庄中人安危么?王爷一向爱民如子,哪会为一点风流事与子民结怨?”他一顿,转言道:“子凛,你这宴我也吃了,若无甚事,你让人收拾了行装去我别院住下,府城里贼人作乱,恐你遭险。”
袁子凛知道这少府君毕竟不放心他,便道:“子凛还要去访一访那吴应语,晚间收拾了再到府上叨扰。”
罗天弈道:“也罢,我让一个侍从陪着你,你在这城里走动也周全些。”
袁子凛心知他这一举一动都要被监查着了,他宴个客却也想不到碰着城里闹事,不敢逆他意只得道:“多谢少府君。”
两人出了雅房,袁子凛自去打赏这玉棠院众婢与唱曲做杂耍的伎人,罗天弈下了阁楼,猛一抬头便见云雾翻涌,阴晴不定。
这应天府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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