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风光不同京城,李芳蕤和秦缨皆来了兴味,先至城中最有名的五街七巷游逛采买,后又至江州最有名的孟家酒楼用晚膳,至二更天,才拖着半身疲惫返回谢家巷。
江嬷嬷在府内久候,见到她们便禀告道:“公子,渡口的船已经定好了,但前几日上游落雨,近来客船不多,十一那日,只有一搜商船北上,商船客舱足够,但多少有些逼仄,再往后,得等到十五那日才有客船……”
谢星阑看向秦缨,“你们觉得如何?”
秦缨去看李芳蕤,李芳蕤耸了耸肩道:“我不怕逼仄,我只怕晕船。”
秦缨失笑,便道:“那便十一启程吧,北上行船更慢,少说八九日才可归京。”
离京一个多月,秦缨惦念秦璋,李芳蕤也思家心切,谢星阑便拍了板,“那便定了那艘商船罢。”
既定行船,启程之日便再无更改,谢星阑将秦缨二人送回歇下,自己到了谢正瑜书房,江嬷嬷几个陪在侧道:“夫人的香谱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老爷的画作繁多,奴婢却不知如何选,公子自己看看吧,还有些书册,文房之物,公子也尽可带走,都是好东西,这样放着没人用,实在是浪费了。”
谢星阑点头,前次晒书已将书画重新规整,他走到放夜宴图的柜阁旁,一下捧出了十来张画卷,又将画卷徐徐展开,一幅幅细看起来。
江嬷嬷虽不懂画技,却心生感慨:“当年公子年少便有才名,本也能走文官的路子,如今虽得陛下看重,但到底随了谢将军之道,谢家前朝便是文官之首,后来这些年,却少有文官重臣,老爷在天之灵,怕也是遗憾的……”
微微一顿,江嬷嬷又忙道:“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但公子已过弱冠之龄,若是在江州,早该定亲了,京城府中那位夫人又是那般性子,也没个人为公子操持,实在是叫奴婢担心,从前还有老于在您跟前说话,如今老于也走了。”
谢星阑一边看画一边道:“您不必担心,至于夫人,她性子刚烈,但也分得清是非,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误我。”
江嬷嬷瘪嘴,“老于去岁来信可不是这样说的,那位夫人自己没有子嗣,只恨公子占了本该她嫡子之位,不是亲母子,那自然是能生仇的,她娘家又有家世,也不靠着公子过活,将来指不定会做什么……”
谢星阑放缓语气,“嬷嬷难道不信我?”
江嬷嬷知道不好再说,只兀自叹气,但很快,她试探道:“公子素有主见,奴婢是知道的,若公子自己有了心上人,何不求陛下指婚?公子本就是谢氏嫡支,又入了谢将军府中,如今更得陛下青眼,想来……想来便是求娶高门侯爵之女,也是有可能的?”
谢星阑握着画卷的手微顿,“嬷嬷想说什么?”
江嬷嬷恳切道:“奴婢看您待县主和李姑娘很是不同,便知晓公子动了心思,县主身份尊贵,便是谢家,也不易求娶,但公子若不试,又怎知不成?奴婢瞧县主实在聪颖仁善,更要紧的是县主身处高位,仍能怜贫惜弱,亦明辨是非对错,求公理正道,若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公子,奴婢也不担心您将来行差踏错了——”
话已至此,江嬷嬷索性道:“公子在京城十分艰难,奴婢明白,这些年谢家各府也都有不少消息从京城传回来,奴婢听着那些话,也只能给老于去信,叫她规劝公子,朝堂之上本就明争暗斗,京城那世家林立权贵遍布之地,更是处处算计,奴婢乐得见您步步高升,但也怕,怕公子一心登高,去走那险道,甚至邪道,若树敌万千,陛下的倚重也是朝夕可变的,届时公子登得再高,也是要重重跌下的。”
谢正林素有恶名在外,谢星阑这些年在京城,也没个好名头,但他如今深得贞元帝看重,怎就有登高跌重那日?旁人听见江嬷嬷之语,或许要说她杞人忧天,可只有谢星阑自己知道,她这些话字字都会应验。
前世的他狠辣不屈,起初身边还有个奶娘嬷嬷能劝勉一二,但自于嬷嬷去世,便没了规劝之人,再加上京城争斗愈盛,他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才有了后来的下场,谢星阑放下画卷,心腔沉若千钧,“嬷嬷所言我明白,我不会如此。”
江嬷嬷知道谢星阑不屑敷衍之言,既如此说,便是明白轻重,她面露欣然,又问道:“那县主呢……”
谢星阑眉头蹙紧,又将画卷拿起,“如今论亲事尚早。”
江嬷嬷无奈道:“公子不急,但京城多少高门子弟,奴婢就不信他们眼睛是瞎的,到时候百家争抢,公子的份量也不知够不够。”
江嬷嬷自拿谢星阑做珠玉珍宝,但要去抢秦缨,也替他没底,谢星阑见自家嬷嬷如此说,顿觉一股子郁气憋在心口,但要反驳,却又辩驳不出,他重重抿唇,沉声若定道:“我心中有数。”
江嬷嬷半信半疑,小声嘀咕:“公子真有数才好,就凭您这些年的名声,奴婢若是县主亲长,只怕第一个就拒了您。”
谢星阑:“……”
启程
谢正瑜临摹《陆元熙夜宴图》百余幅,自他亡故后,谢星阑还是第一次这般品鉴父亲画作,从他尚未及冠,至终年而立,十余载光阴自画卷流淌而过,瑰丽奇绝的色彩笔法间,谢星阑窥见了父亲勤勉清正的半生。
角落里的油灯“噼啪”作响,江嬷嬷不忍道:“公子若是不舍,便都带走吧,眼看着这院子空置多年,老爷和夫人的遗物,该陪在公子身边才好。”
谢星阑目光一扫,便见长案上,只被打开的画卷便有七八幅,他道:“都带走无益,我多挑选几幅便可——”
说话间,他指着长案尽头的两幅画吩咐谢坚,“收起来。”
谢坚上前收画,打眼一扫道:“是贞元元年和贞元三年的画。”
谢星阑颔首,又转身走到柜阁旁,陆续再拿出十多幅画,他徐徐展开画轴,很快,又选定了贞元四年到六年的三幅画,此时谢正瑜画技大有精进,已有了画圣之韵,谢星阑彼时七岁,依稀记得父亲常邀友人入府观画。
当年的谢正瑜圣眷正浓,只为天子作画,众人便是有心求画,也绝不敢开口,唯独对老师程云秋,谢正瑜常作丹青相赠。
谢星阑剑眉微蹙,又打开三幅,一看落款,竟都是贞元七年所作,谢坚在旁瞧见,又扫了一眼柜阁深处,“剩下的都是老爷在贞元七年所画,老爷这一年画的,比前些年多了不少,这画如此精美,只怕画一幅至少半月吧?”
谢星阑颔首,“那年父亲似乎摸到了画夜宴图的关窍,从岁初至仲秋,一有时间便在书房作画,我与母亲要和他说话,都往他书房去。”
说着话,谢星阑落在画像上的目光微顿,他直盯着画像上的主人“陆元熙”,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古怪,但这时谢坚上前来,“这几幅公子可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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