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养中心没有空房,有几十人在排队,像庄天闻这样交了订金的人也得等到时间才能入住。
马明坤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他说急着回国找自己的妻子儿子。庄敬想去找几位儿女比较孝顺的老人做一做思想工作,先暂时回家住一段时间,等马明坤一走就搬回来。
陈总望着屋顶,沉默了十几分钟,说:“贴个告示吧,就说马明坤从德国回来探亲,想住在康养中心,为期一个月,问谁愿意把房间让出来。”
看到马明坤的名字,老人们谁都不愿意让,不屑地说差点儿把厂子卖掉的人,还有脸回来。
马明坤要回来的消息,在老职工之间迅传播开来。高晓佳认真请教了陈总和高永洁,弄清楚马明坤到底何许人也后,只恨自己少参加工作几年,没有亲眼见到马明坤的“高光时刻。”
然后康养中心三十多位职工就在办公室看不到高晓佳了,以关心住户的名义频繁出现在老人们扎堆聊天的地方。瞪起来听故事的眼睛,双眼皮显得更宽了。
自从现了听更多八卦的地方,高晓佳觉得自己更喜欢这份工作了。有人喜欢听,老人们自然讲得更加兴致盎然。结果就是住户们给工作人员投票时,早出晚归辛辛苦苦每天手机显示三万步的庄敬第三,兢兢业业苦口婆心每天恨不得一根一根检查菜的陈总第二,每天负责陪老人聊天传达住户各种要求的高晓佳第一。
高晓佳问大家服不服,陈总举起右手,大声说:“服,心服口服。”年轻员工们偷笑。
庄敬的助手小陈和小吕不高兴,她们每天跟在庄敬后面,最知道庄敬从早忙到晚的辛苦,光一个天天找事的付小金就够劳心费力的。小吕的嘴撅得老高,显得厚嘴唇更加厚实了。庄敬认真给她们讲解为人处世之道:“你们还年轻,要记住人和人在一起,有互旺、互衰和互不相关三种关系,而高晓佳是最旺我们的那个人,她每天都很开心,这是为我们提供的情绪价值;天天给大家买各种零食送各种礼物,这是为我们提供的人情价值;她说话做事只凭感觉不过脑子,这是为我们提供的养生价值。再说了,老人们喜欢她,愿意跟她聊天,就会喜欢我们康养中心,这就是重要的工作啊。所以,高主任对我们很重要。”
小陈和小吕转身再看高晓佳,感觉立刻不一样了,大波浪中长,香云纱连衣裙,平底皮鞋,跟平时一样的装扮,但就是感觉更漂亮了。
七十岁的马明坤以为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人们已经淡忘,没想到自己回来会遇到一个同仇敌忾的局面。
马明坤与高永洁大哥是子弟学校同学,曾经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听说马明坤要回来,高家大哥思虑再三,给高永洁要了海南房子门锁的密码,带着老伴去海南了。
*
事情要从大公纺织厂的历史说起。
纺织厂女职工多,漂亮女职工也就相应增多。大公集团成立以来有一条不成文的隐形规定:有作风问题的人不仅得不到提拔,而且会渐渐边缘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曾经有一位工作能力突出的车间主任不信邪,和一位女同事搞出了婚外恋情,并高调地事事袒护,那位主任的妻子是从农村跟到工厂来的家庭妇女,隐忍不敢。但在传出绯闻的第二个月,这位主任就被调到了食堂担任副主任,后又从食堂调到了环保处。环保处职工大多数都是从农村跟着丈夫来工厂的家属工,境遇可想而知。
这也是原来种副厂长把与战映舞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的原因之一。
随着时代的展变化,出轨、离婚在社会上不再是轰动事件,但在大公集团,有点上进心的人,都不敢挑战这条隐形规则。但是时代总归是变化了,给了人们更多的选择性,有的人在有了婚外情之后,就会想办法辞职或者调出去。马明坤在当大公纺织厂副厂长时,本来有望升任厂长,与一位女同事的地下情被妻子现。中午吃饭时,他的妻子带着亲戚朋友把在食堂吃饭的女同事给打了一顿,拿着大喇叭喊女同事身上穿的衣服是马明坤在上海出差时买的,马明坤出差时,女同事会追到出差地点去等证明婚外情的多种事情。
马明坤没有当上厂长,妻子也不让他回家,只要见到他的情人就打。厂里把他分管的工作分给了其他领导。在厂里招待所住了两个月后,他主动辞职,带着未婚的婚外情女同事去了深圳。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纺织厂大规模破产倒闭,大公纺织厂也陷入困境。马明坤代表广东一家投资公司回来,要把大公纺织厂买下来,改为私营企业。进入谈判环节后,马明坤态度强势,纺织厂全体员工一个不要,只要地和设备。消息传出后,几代以厂为家的纺织厂职工群情激奋,马明坤妻子以重婚罪把他告上了法庭,要求离婚,提出调查分割他在深圳的财产。
采购案流产,离婚也不了了之,焦头烂额的马明坤再次离开济南。如果不是他打电话想入住康养中心,大公集团没有人知道他在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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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坤没想到自己到来的消息,会在康养中心掀起一场忆苦思甜活动。老人们围在一起就感叹如果当初马明坤把厂子买走,他们的下场会是多么惨。尤其是那些子女孙辈都在大公集团工作的老人,说得热泪涟涟。
马明坤是大公纺织厂子弟,父亲曾是副厂长,退休后带着母亲定居在威海老家。他是负气辞职,后来又生了买厂事件,他知道厂里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跟着他一起去深圳的小情人后来在珠海安家,他只身一人跟着德国公司的一位老板去了德国。现在已经七十岁的他想落叶归根了。
马明坤和妻子一直没有办理离婚手续,这些年他攒下四百多万元。他想和妻子儿子商量一下,拿出一半身家给儿子,剩下一半身家和妻子共度晚年。
让马明坤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大公集团后,他根本找不到妻子儿子。厂里的人只知道他的妻子在他去深圳后,带着儿子调去了威海,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他回了一趟威海,父母原来住的房子已经拆迁多年,父母去世也没有人通知过他,或者说联系不上他,也许是故意不联系他。
站在威海街头,吹着有点儿咸腥的海风,马明坤有种落叶飘零的感觉。最终通过派出所,找到了小姑。电话打过去,小姑对警察说自己的侄子早就去世了。警察核实了他的身份,找到了他妻子儿子的信息,结果同样是拒绝见他。
从威海回到济南,马明坤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他找到高家大哥的电话号码,打通后一听是他就挂断了。康养中心腾不出房间,他在大公纺织厂宿舍和厂区转悠了几天后,决定到威海买房定居,这样说不定哪一天在威海街头,他就能遇到妻子和儿子。
没有再接到马明坤问什么时候有房间的电话,高晓佳问陈总:“他是不是不来了?”
陈总撇着嘴:“他怎么有脸来?”
高晓佳接着问:“他当年的情人到底是谁?”
陈总咧了咧嘴:“永洁大哥的小姨子。”
高晓佳不太灵光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是谁,念叨了几遍,自问自答:“永洁大哥的小姨子,也就说是永洁大嫂的妹妹。”说着指着陈总笑起来:“哈哈,和你还是亲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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