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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盏酒后,吴御史因为年纪渐长便叫人扶着回去歇息了,王恒之不得不又留下与何将军喝了半盏酒,说了半响的闲话,这才起身告辞。
西南夜里本就有些寒凉,更何况是冬雪初融的一月底,山风方才刮过树梢上的残雪,拂面时便如刮骨的冰刀一般刺寒。
王恒之方才从何将军的帐中出来便被那一阵儿的冷风吹得头疼,凉风吹在因为饮过热酒而微显红晕的面上,毫不容情,吹散了酒水带来的热气,冷彻透骨。王恒之倒不是十分在意,修长白皙的细指随意的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鹤氅,然后又抚了抚鸦羽似乌黑的鬓角,觉得精神略好了一些,这才抬步直接往自个儿营帐里头去。
王恒之一贯不喜旁人伺候,军中也不便太过讲究,故而许多事情大多都是亲力亲为。他和守在营帐外的几个兵士略点了点头,自个儿掀了帘子进了营帐。
营帐颇大,因之前王恒之不在的缘故,只有床边烛台上的那支蜡烛点了火,烛光摇曳,光色晕晕,倒是有一大半的地方都浸在灰暗里头。王恒之今日心烦意乱,想着大约也是睡不着,便打算先看一看木案上堆积的案牍,于是先解了鹤氅挂好,然后抬步去点桌案边烛台上插着的那支蜡烛。
也不知蜡烛的烛芯是不是被剪得太短了,王恒之点了好几下都没点着,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换一根蜡烛,便听见着有人从他身后缓步过来,然后,那人刚刚从床边烛台上拔下来的蜡烛替他点了火。
那握着红烛的手丰盈纤美,白腻柔软,摇曳的烛光之下,大约真会有人误以为这是用美玉雕出来的。
而那只手的主人,她手里拿着红烛,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的面上,就像是无星的朔夜里,月光照在荒野的溪流上,那几乎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
灯下看美人,总是越看越美的。
王恒之却觉得眼前的这个美人十分的可恶,他定定的看着那人,纤长浓密的眼睫一颤也不颤,一时只觉自己身在梦中,许久方才伸手握住那只手,将她手里的蜡烛放在案上,咬着牙道:“你既然来了,怎么不早与我说?”
谢晚春被他那气急败坏又暗藏狂喜的神色给逗得一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从容仰头在他颊边落下一吻:“我原想看看——你入了营帐,掀了被子发现我时的神情。”她的红唇柔软而芬芳,随即便印在了王恒之刚被酒水滋润的的薄唇上,就像是咬糖糕似的轻轻咬了咬,吮吸了一下,“不过,你现在这神情也算是足够了,够我记上半辈子了。”
王恒之颇有几分羞恼,一手搂着她的后腰,一手则是轻轻的在她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就不能乖一些!”说着,又有些担心,“怎的忽然就来了?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谢晚春正把头抵在他肩窝的位置上,嗅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享受着他久违的拥抱,便如归巢的倦鸟一般,心里亦是觉出十分的欢喜和安稳。
听到王恒之的问话,谢晚春明眸之中先是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不由自主得眨了眨眼睛,她沉默片刻,随即伸出手用力抱住王恒之,悄悄的凑到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直到面前的人浑身都僵住了,她才略带了点得意的道:“我来,是因为有件事,我想亲自告诉你......”她故意拉长语调,小小的卖了个关子。
王恒之只觉得被她碰过、吹过的皮肤都好似被火烧着一般的灼热滚烫,胸膛里的心脏亦是被那近乎沸腾的血液逼得跳动不休,激烈而又不知疲倦的跳动着。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沙哑,就像弓弦一般崩得紧紧的:“什么事?”
“很好、很好的事,”谢晚春不愿错过王恒之难得的神态变化,特意抬起头,踮着脚去吻他的眼睑、鼻子还有唇,这是温柔并且缠绵的一个吻,待到分开的时候,他们两人甚至都有些微微的喘息。谢晚春的额头抵在王恒之的额上,两人秀挺的鼻尖亦是有意无意的彼此摩挲着,带了无限的柔情和蜜意,直到此时,她才不紧不慢的揭露谜底,“......我们有孩子了,恒之。”
她原是打算好好欣赏欣赏王恒之的面色,可事到临头却忽而莫名的生出一丝罕见的羞赧来,雪玉一般的双颊隐隐透出霞光,不由自主的得垂下眼睫。
那乌黑的睫毛浓密纤长,染了一点细碎而金黄色的柔光,就像是蝶翼一般在她鼻翼下落下淡淡的阴影。
王恒之呆站在原处,简直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就在走进营帐之前,他还是满心的焦虑和忧心;见远道而来的谢晚春时,他几乎一刹那就被那种绝大的惊喜给弄得措手不及;然而,当他听到谢晚春的话时,只觉得自己脑中好似有一团又一团的烟花随之爆开。
我们。“砰”,一朵烟花绽在漆黑的夜空中。
有。“砰砰”,接二连三的烟花绽开来,绚丽的颜色仿佛要月光都掩去。
孩子。“砰砰砰”,那一刹那,烟花犹如神迹似的照亮了整个夜空,几乎就像是白昼一般。
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在一瞬间出现又在一瞬间离开,王恒之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没能好好思考,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忽如其来的狂喜所淹没。
好一会儿,他才手足无措的把谢晚春搂在怀里,不断得道:“谢谢你,晚春......谢谢你......“他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是抱着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谢谢。
谢晚春被他那模样弄得既是欢喜又是无奈,最后只好拉着他去床边坐下,等他冷静下来。
直到一刻钟后,王恒之才稍稍找回一点理智,他转头去看谢晚春:“是,十一月底我离开前的那一晚?”
谢晚春对他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瞳仁映着王恒之那张清俊的面孔,她笑了笑,脆生生的应道:“是啊。”
结果话声还未落下,乐极生悲的她直接就被王恒之掀翻在床上,“狠狠”的揍了一顿屁股。
王恒之倒是义正言辞的很:“你算一算,三个月都还没到!你倒是越来越能耐了,直接就从京城跑来了,要是出事了,叫我怎么办?”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哑,垂眸瞪了谢晚春一眼,忍不住又在她发上吻了吻,万千的小心和怜惜,柔声道,“晚春,你也该顾惜下自己,哪怕是为了我。”
说着,王恒之又垂首在她指尖吻了吻,非常轻微并且细碎的吻:“十指连心,你就算伤了一个指尖,我也心疼得很......”
这话确是甜得有些腻的情话了,谢晚春一时儿也顾不上纠正他对“十指连心”这四个字的错误理解,对上王恒之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只好点了点头:“好啦,我答应你,下次会小心些。”
王恒之也知道她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实在拿她没法子,便又问起其他的来了:“吃过了吗?要不要叫人给你去烧沐浴用的热水?”
“放心,哪里像你从早忙到晚,直到现在还不停!我早就吃过了,也洗过了。”说到这儿,谢晚春总算显出几分罕见的疲色来,她软软的打了个哈欠,按在红唇边上的细指就像是葱玉一般的纤长白皙,“你赶紧去洗洗吧,我也有些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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