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皆生温泉町三条街,与海岸防波堤相接的附近一带,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沙洲,为了把沙洲围圈起来,四周堆放了许多四脚形的石块。涨潮时,被石块减掉汹涌之势的日本海的波涛,温顺地向沙洲轻涌过来,反复地着无精打采的声响。
夜深了,只有星光寥落的海滩,望过去一片黑黢黢的、幽静寂寞。散歩的人们稀稀落落的身影,方才还在晃动着,可是现在,却已经不知了哪里去向;在拖上沙洲的塱料帆船中,只有毛利岩七郎和高畑尤佳丽二人,相互搂抱而坐的身影。
大海一片漆黑,唯有当美保关口的旋转塔灯的光束,相隔一定的时间,照射到海上时,大海的远处,才闪烁着一、两点渔火。
“这一带已经成了生田春月1写的《相依之魂》的舞台啦,你看过没有?”
毛利岩七郎如此一问,高畑尤佳丽摇了摇头说:“不,我可不知道哬!……小的时候,由于生活所迫,就连很好地看看书的工夫也没有呀。不过,这位小说家的名字,我在客人的口中,还是听说过的!”
“小时候,我看过姐姐的书。那时还是小学生。在精神恋爱小说中,没有一点儿像今天这样的性描写。故事的梗概,虽然在老早以前就忘光了,可是,唯有像恋爱的悲伤和苦闷那些事,还留在我的记忆中。”
“啊,小学的时候?大概是早熟吧!……”高畑尤佳丽感叹着点了点头,一面笑道,“先生的小时候,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可以的话,讲给我听听。”
“你就别称我为先生了,叫毛利觉得见外的话,就称呼你好了。”
“那,也是啊!……”高畑尤佳丽笑着点了点头。
“我的经历很简单:出生在四国,长在东京。和你一样,双亲早亡,是跟着姐姐在一起长大的。姐姐工作以后,就把我送进了学校,我就是靠姐姐的供养,从美术大学毕业,然后,一直依靠绘画生活过来的。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
“你的姐姐?……”尤佳丽惊奇地望着毛利岩七郎。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我而错过了婚期,还是出于本人的意思,到现在了,她还是个孑然一身的老处女,仍在工作着呢。”
“啊……那么,她有多大了?”高畑尤佳丽好奇地问道。
“这个……大槪四十一、二岁了吧。嗯,我想差不了多少。”毛利岩七郎惭愧地低下了头,“尤佳丽小姐,还是你的经历富有戏剧性,有意思呀。以前曾听到个大概一是不是再讲得详细点?”
“没有一点有趣的东西!光是些令人心酸的事情……”高畑尤佳丽连连摇头。
可是,在毛利岩七郎的催促下,尤佳丽讲了起来:高畑尤佳丽的故乡是岛根县八束郡岛根町冲拍村,从小时候记事起,到十五岁的少女年代,她一直都生活在那里。那是个半渔半农的村落,小小的海湾变成丁渔港。附近一带,既有受海水侵蚀而形成的“多古七穴”;也有以经营游览船和钓鱼小舟为生的人家。
她的父亲叫高畑虎吉,母亲名叫繁子。他们也都是渔民,只在住家的四周,才有很少的一点耕地。她记得为了不让大风把茅屋的房顶吹跑,在整个房顶上都罩上了废旧的渔网。
出海打渔的船,也只是一只破旧的舢板,虎吉也不想在船上安装动机。田地也是最贫瘠的,仪靠父亲捕来的很少的那点鱼,和母亲在地里耕作的那点收获,根本不够一家三口人糊口的。加上尤佳丽从孩提时代起,就充当附近的使差和游船上的帮手,因此挣来的那点钱,才勉勉强强地维持着生活。
高畑尤佳丽十五岁那一年,在层层梯田披上皑皑白雪,昏暗阴霾的日本海,露着雪白的獠牙,向海角的最前沿袭来的隆冬季节,母亲得了十二指肠溃疡,就这样匆匆离开了人间。在母亲死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父亲步母亲的后尘,也着急忙慌地离开了人间。他不是病死的,而是在出海捕鱼时,小船被海浪给打翻了,自己也掉进海里喂了王八。
“可是,也可能是预感到要死了吧,在海上罹难的前三天,他讲了实话,说我不是他的亲生闺女,是抱来的弃儿。”高畑由里苦笑着说,“在此之前,听了邻近人们的一些闲言碎语后,虽然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有些奇怪,可是,我也没有看过户籍的副本……”
“噢……可是,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他不是一直缄默到你十五岁了吗?”毛利岩七郎觉得不可思议。
“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想起讲这个。”
虽然她含糊其词地岔开了话题,其实,那里面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令人生恶的理由。那件事情就像昨天的事情一样,高畑尤佳丽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母亲死后的第五天。夜间,一阵异常的胸闷把尤佳丽突然憋醒了。睁眼一看,父亲正趴在她的身上。睡衣大敞着;自己的两腿已经被向两边掰开,露出黑森森的浓密阴毛,自己差点儿遭到玷污。
尤佳丽一边喊着:“爸爸,你疯了!……畜生!……”一边使尽全力抵御着。
高畑虎吉难以制服尤佳丽,此时,他头一次对她说:“没的事,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滔滔不绝地讲述了,把尤佳丽抱回家来,认作养女的经过。
当时是抗拒过去了,可是,自己是弃儿这件事情,对尤佳丽来说,还是自打自己出生以来,头一次遭受到的强烈震撼。
以后该怎么办?她认真地思考过。
而且,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打算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出海打鱼的父亲的船出事了。好像是小船顶着小山似的波涛,向大海划出不远的时候,船舱突然进水,转瞬之间便沉没了。船的骨架虽然在第二天就撞在多古鼻的码头上,很快就被人现了,可是,虎吉的尸体却是在三天后,漂流到千酎海岸时,才被当地派出所的警察现的。
剩下孑然一人的尤佳丽,弃家来到了米子市。中学的同学在医院工作。靠同学的引荐,尤佳丽也在医院里,找到了一份差事。当然她做不了护士,也不是做护士的助理,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勤杂工。
然而,相对于之前就过着赤贫生活的尤佳丽来说,无论是多么艰辛的工作,对她而言自然都无所谓了。当工作时间过后,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自由时间了。她知年轻的女朋友们,一起住宿的茶町的公寓,虽然是一幢破旧不堪的、已经歇业的二层小楼,可是对尤佳丽来说,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令人髙兴的安乐窝。使人感到她那破碎的、没有见过世面的青春,终于绽开了一朵小花。
这种幸福一直延续到尤佳丽十八岁那年,当她遇到池田正治为止。池田是一位因为在摩托车车祸中,摔断脚骨而住进医院的病人,是八束郡八束町寺津邮电局的职员。
一个小小的机会,简直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一般,使二人燃起了爱情的火焰。
但是,他们两个人的结合,其前景是可以想象的。在母子二人的家庭中,母亲总是要变成一个独占欲很强的女人。她感到自己亲手养育大的儿子,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不知底细的女人,给突然强硬地抢夺去了,这样的家庭,是绝对不会和睦相处的。
母亲不仅不让尤佳丽入户籍,而且还事事虐待她。纵然这样,若有丈夫的强有力的庇护,也许她还能够忍耐下去。可是,至关重要的池田正治,在他母亲面前,根本就抬不起头来。胜败在一开始就很清楚。即使是比一般人更具有忍耐力的尤佳丽,也难以与这位性格倔强的、刚刚步入老年的女人,无休无止地相抗下去。
高畑尤佳丽连一张便条都没有留给,不曾袒护过她的丈夫,只带了一些简单的随身物品,便离开了家里,从海湾乘船去了松江。松江那里她人生地不熟,心中毕竟还是没有数,于是,她又回到了米子市内。
为了摆脱既受朋友反对,而医院又不好再待下去的困境,她辞掉了医院的工作。碍于这个面子,原来工作过的地方,已经不能再回去了。可是,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些朋友,她的脚步又自然而然地,向茶町的公寓走去。
在和女朋友们像以往一样,同住的一个星期里,尤佳丽想起了一件事。她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也是一位住院的病人,对她劝道:“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在这样的医院当勤杂工,实在是太可惜。我给你介绍,到皆生溫泉工作去吧,一个月少说也能挣十五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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