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彤芝不是无备而来,见他没有开口,又加上一块砝码,“程侯可知道周飞窃取凉州盟,是要对付谁吗?”程宗扬叹道:“左护法可知道我为何要在背后给老铁撑腰吗?”左彤芝嫣然一笑,“看来大伙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杀掉周飞吗?程宗扬想过怎么狠狠坑周飞一把,好好给他一个教训,却还真没想过取他的性命。
况且,杀了周飞一定是好事吗?黎锦香成了寡妇,连周飞这个名义上的护身符都没了,立刻就要面对广源行那帮人的威逼。
至于说凉州盟的利益,说实在的,跟自己关系并不大。除非自己能设计好退路,让黎锦香有机会安然脱身。
程宗扬沉吟道:“如果不杀周飞,只让他当不成盟主呢?”“周飞野心勃勃,留在盟中,必生祸端。”程宗扬不得不说,她判断很准确,即便周飞不想惹事,他背后的广源行也不会允许他们的投资打了水漂。
何况周飞的脑袋整天昂得跟长颈鹿似的,怎么可能愿意给别人当手下?
程宗扬默默思索着其中的利弊,杀周飞意味着黎锦香局势会变得险恶,不杀周飞,他这根搅屎棒绝不会消停,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搅自己一身屎。那么最好的办法……“如果把他逼走呢?”左彤芝思索了一下,无论周飞的背后是谁,只要逼走他,凉州盟面临的危险就化解了一大半。
“也行。只要他不再与我凉州盟有瓜葛,是死是活都无所谓。”“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帮老铁击败剑霄门,最好能让他当上凉州盟的盟主!”“你可不要大意。”左彤芝郑重地说道:“那位黎门主你还记得吧?也是在太泉见过的,秀外慧中,非是易于之辈。”程宗扬干笑道:“是吗?”左彤芝惋惜地说道:“可惜她嫁给周飞,好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程宗扬在心里笑眯眯地说道:那是你不知道,那朵鲜花已经是我这泡……啊呸!我程某人的了,周飞那泡牛粪只配跟苍蝇作伴。
“周飞在干嘛呢?”左彤芝道:“他们这些天鬼鬼祟祟的,今日一早便与族中的大主灶去了魏博邸,说是赴宴席。”“哦?”程宗扬心下一动,这两伙败犬凑到一起,哪儿有什么心情喝酒?互舔伤口还来不及呢,多半是想着怎么对付我吧?
窥基纠集的各方势力,道门除了瑶池宗,没听说还有谁参与。那帮太监自顾不暇,听说昨晚那档子事出来,仇士良连夜跑到李辅国府上,鱼朝恩躲在咸宜观不露头,田令孜倒是很仗义地向圣上请缨,护送王守澄的灵柩出城安葬——昨晚护国天王寺的惊魂一幕,他愣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至于窥基,上元节正是展示佛门盛况,广收信徒的好时候,他们忙着跟道门和其他寺庙别苗头,法事一场接着一场排得满满的,肯定腾不出手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样算来,除了一直没有动静的龙宸,自己面临的威胁基本上算是解除了?
那自己还窝在屋里干嘛?闲着干那帮侍奴吗?
左彤芝忽然道:“今晚不禁夜行,满城游人如织,程侯可有意出门观灯?”程宗扬叹道:“我也想,可你也知道,周飞那小子对我有歹意,贸然出门,说不定有意外。”左彤芝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程侯这么想,那最好不过。”“哦?”“方才那句话,是他们让我说的。”左彤芝坦然道:“我这次来,也是他们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分明是想找你落单的机会。切须小心。”“多谢!”左彤芝起身道:“话已带到,我先告辞,改天再来拜访紫姑娘。”程宗扬陪着左彤芝走到门口,高智商抢着说道:“师傅,我来送左护法!”“行,路上人多,小心点儿。”“知道了师傅!”高智商凑到左彤芝身边,涎着脸道:“左姊姊,我姓高,宋国人氏,大名叫厚道,打小就是临安城里有名的厚道人……”“小北北可真乖,来,让姊姊捏捏脸……”左彤芝娇笑道:“哟,脸皮还挺厚。”“要不怎么叫厚道呢?姊,小心门槛!我扶你上车……”“这小兔崽子。”程宗扬禁不住笑骂一句。
回到内厅,程宗扬靠在椅中,心里乱纷纷的,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凉州盟的事自己本来是顺手帮铁中宝一个忙,顺便恶心周飞一把,现在却有点越卷越深的迹象。因为此事与广源行正面交恶,究竟是凶是吉?
广源行拿人当商品的做法,让程宗扬本能地生出厌憎。但内情是不是像黎锦香说的那样,自己还无法判断。这并不是不相信黎锦香,而是她看到的也许只是一部分。
至于凉州盟本身,自己原本并没有太多想法。一来凉州离得太远,二来自己已经跻身庙堂,江湖上的事对自己而言,并没有太多吸引力。
不过凉州盟牵涉到人事越来越多,为敌的周飞、广源行;为友的铁中宝、左彤芝;跟武二私奔的白仙儿,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黎锦香;再加上天策府、王忠嗣、高智商、吕奉先……程宗扬忽然现,自己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一旦退让,就等于把自己的朋友、兄北、女人,全都给坑了。
退无可退,只能奋勇上前。最好的结果,是让铁马堂赢下对剑宵门的一场,然后再与周飞一决胜负,最后在擂台上将周飞打得颜面无存,让他无法在凉州盟存身。
这样的话,就不能再用上驷对下驷的战法,必须正面击败周飞,还得赢得漂亮。
程宗扬相信,若是战场相逢,王忠嗣打十个周飞都不在话下。擂台单挑,他虽然觉得老王能赢,但未必能让周飞灰头土脸。
难道还要继续换人?把老铁的腿给打断,换上南八?
可这样赢下来,铁中宝就算当上盟主,别人也不见得服气——打完三个人全都跑了,以铁马堂的底气,可未必能坐稳盟主的位置。
程宗扬不由怀念起武二来,白仙儿是凉州盟老盟主的女儿,要是那牲口在,好歹也算凉州盟和丹霞宗的女婿,他上场干翻周飞,当上盟主,比铁中宝的说服力要强十倍。可惜武二一头扎进南荒,到现在还没有音讯。不知道是不是跪在苏荔裙下,爬不起来。
程宗扬想了想,写了一张纸条,叫来中行说,让他送到北巷一处客栈,专门交待,塞到门缝里即可。
中行说二话不说,打开纸条先看了一遍,见没有提头,还追问一句,“写给谁的?”“你管得着吗?”“那你可怪我乱说。”“紫丫头那边随便你说,对别人敢漏一个字儿,我弄死你!”中行说冷哼一声,揣起字条出门。
日影西沉,程宗扬越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小紫闭关说是十二个时辰,但凭自己的经验,如果顺利的话,八九个时辰足够用了。按道理说,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闭关,返回长安。
好不容易又捱了半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暗,程宗扬再坐不住,起身在窗口张望半晌。心里禁不住抱怨,就算死丫头闭关,惊理怎么也不回来报个平安?
还有蛇奴和罂奴,按时间算,这会儿也都该有回音了。总不会那么背运,真就跟晴州那帮人撞上?还那么蠢,一个都没逃出来吧?
程宗扬越等越是焦躁,索性也不在内宅囚着了,叫来孙寿换好衣物,束戴冠,收拾停当,然后来到前院。
一看到贾文和的脸色,程宗扬赶紧解释,“你可别误会!我虽然穿着外出的衣服,但不是要出门。只不过万一要出门呢,能省点事。”“没有万一。”“我知道,我知道。”程宗扬保证道:“绝对没有万一!老贾,你也别太紧张了,先回去歇歇,我就这儿看看风景,一会儿就进去。”好不容易赌咒誓,劝走贾文和,程宗扬在垂花门的台阶上走了几圈,终于还是没好意思出门。
一方面是照顾老贾的情绪,万一把自己的谋主逼疯了咋办?另一方面也是理智一点想想,自己即使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小紫。渭水在城北,灞水在城东南,光是绕城这一段就有好几十里,走一趟就得一天,而且死丫头还在水底,喊都没用。
他摸了摸胸口的坠子,要是里面也封着死丫头的血就好了,起码靠近时能生出感应。
天色越来越暗,灯光次第亮起,坊外的曲乐欢笑声隐隐传来,可以想像街上的欢庆气氛。石和谢无奕也不能免俗,两人一早便在平康坊会合,上街游玩,还把祁远和兰姑两口子一并叫上。
街上热闹非凡,坊内冷冷清清,这会儿整个宣平坊,不,整个长安城,似乎就剩自己一家还留在屋里。感觉就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程宗扬正在自怨自艾,一阵刺耳的铃声蓦然响起。
寂静中,那尖厉的铃声愈惊心动魄,程宗扬一听之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内宅报警的电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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