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别人再怎样视他为天纵之才,但奕楨深知自身还是仗着上一世的技巧经验的缘故。而内力与筋骨的打熬非几月之功可见成效,奕楨为此一役私下备了强弓,兼又使上了激发潜能的特殊药物方才终于得手。但他此时的筋骨尚承受不住这样的爆发之力叠加上反弹之力,自一矢得手之后便有大量筋脉受损。
廷鹤虽没有亲眼所见当时的情形,但是经验老道,仅从捷报中的只语片言便能推测出奕楨的情况不佳,待接到真人之时,发现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棘手。故而回禀了皇帝后,专心回府中为其调理。皇帝也是听了廷鹤的奏报,后看嘉楠十分上心,故而允她逾礼来见,以免若奕楨有个万一,留下遗憾。
奕楨正躺在床上自责不已,忽而来了一个眼生的侍从,于榻前恭喜道:“皇上已下了旨,晋公子为稗将军,封乡候爵。”于是屋内侍奉的仆从皆道恭喜。奕楨正要谦辞,那侍从又道:“宣旨的天使乃惠和公主,此刻正要过来探视,大人命小的前来助将军稍整仪容,以免失仪。”
奕楨听说嘉楠将至,心中不由又惊又喜,然因筋脉毁了大半,也只头颈可略动动,身上别处都叫廷鹤以夹板固定,涂满了药膏,实在不雅的很,因而廷鹤听嘉楠说要来,特遣了人来早作准备。来人一看,也没什么可着手之处,只得协同两个仆从捧了头,替他把头发挽了个髻,又擦了擦脸,身上便用一条大被盖过。
奕楨心神都被嘉楠将至这件事占据,一直偏了头往房外看去,好容易见来了乌压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着杏黄衫儿的少女往屋内走来。
见嘉楠进了屋,奕楨下意识挣扎就想起来,嘉楠赶紧道:“别动!”疾走了两步到榻前,看奕楨精神尚好,神智也还清楚,先问到:“究竟伤得如何,可有后患,要怎生调养?”
奕楨见她眼下乌青,眼皮也有些略肿,眼底尚有血丝,想也知道前晚不仅没有安歇,只怕还哭了一场,心中十分不舍,急忙安慰道:“用力过猛,闪着腰背而已,故而不能起身,其他的再无大碍,路上不便养伤,回京修养几日就好了。这里气味不好,殿下快回去吧,别熏着了。”
廷鹤惜才,怕嘉楠真以为奕楨伤势轻微,传到皇帝耳中,因而板了脸道:“甚么闪了腰,你强自发力,筋脉受损了大半,不好好修养,下半辈子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皇上赏你的裨将军也不用做了,只守着你的一千石租子过吧。”
嘉楠急忙说到:“既然父皇送到廷大人处,想来大人必有良方了,要什么药材只管说!”
廷鹤道:“皇上已经吩咐过太医院,药材尽有的,公主不必忧心。小将军底子好,只要肯听下官的话,好生将息,待能下地时,下官再传一套内息调养之法,小将军仔细练习,慢慢也就养回来了。”
奕桢急忙应道:“全听大人的,一定好好调养,殿下切勿忧心了。”
嘉楠沉声劝道:“万事天命早有定,所争不在朝夕。奕将军以后还请切勿莽撞,不可心急,须知欲速则不达。”
奕桢嘴角微曲,看向嘉楠的目光平和而坚定:“殿下放心,臣所为有因,所行必果,绝不敢无知冒进,轻践己躯。”
两人心中多少婉转情思,此刻四下里都是眼睛耳朵,也不便再宣诸于口。嘉楠心中百般不舍,也只得轻声道:“既如此,将军仔细调理,万事多听廷大人安排。”便不得不忍痛转身。
嘉楠本来生的就不如嘉柳丰腴,自奕桢离京后饮食少进,又恰好正在长个儿,看起来就比之前瘦了一些。因今日前来宣纸宣旨,所以着了礼衣戴了全幅翟冠,此刻奕桢看她背影瘦削,倒显得礼衣宽大,翟冠沉重,隐有鬓翘如插戟,体弱不胜衣之态,不由得出声道:“殿下清减了许多,还请好生保重。”
嘉楠轻轻点头,也没有再回头,缓缓去了。
奕桢目光一直看着嘉楠消失在门口,许久之后方才收回,静静合上双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一个略有些讥诮的声音:“我说有人怎么把小命儿都拼进去,原来是有这样的痴心妄想在里头。”
奕桢睁眼一看,原来是廷鹤站在床边,目内满是不以为然之色。屋内侍奉的仆从已经不见,只余下了自己与廷鹤二人。他沉声道:“大人所言何意,末将不明。”
“劝你还是早歇了这样的想头,原本某家看你是个可造之才,现在只怕再冒进两次,啧啧~看你小命儿也难保。”
奕桢没有答话,廷鹤也不以为意,犹自说下去:“金枝玉叶也敢肖想,对极了,你是百年罕有的武学奇才,那又如何?你可领过兵?可曾打过硬仗?奕将军,听起来不错罢。可知裨将军与大将军之间隔了关山几重?可知......”
“末将知晓,大人恐怕是误会了。末将当日侥幸救了公主,不为攀龙附凤,只当做自家妹子一般,后来知她身份如此尊贵,更没有非分之念。”
“哼,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白费某家功夫。”廷鹤说完,便出其不意点了奕桢睡穴,待奕桢沉沉睡去,方叹了一口气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某家观那惠和公主倒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只盼着你能比某家多得几分天眷吧。”
自此奕桢便在廷鹤的别院中住下,初时不能活动,全身每日都涂抹数遍药膏,后来过了月余,勉强能由人扶了坐起,便改做药浴。廷鹤每每嘴上冷嘲热讽,但待他实在细心入微。又几月后,奕桢可下地行走,廷鹤便教了他一套长息大衍决,果然是妙法,奕桢但觉习了之后筋脉不仅逐渐恢复,还渐有拓宽之势,实在是难得的内家法门。对廷鹤愈发恭敬,行动间执弟子礼,廷鹤也坦然受了,嘴上仍不肯饶他半分。
嘉楠虽知道廷鹤居处所在,但知道廷鹤身份特殊,不宜与他人过从甚密,也不敢再冒险探望。一晃过了年余,这一日廷鹤让奕桢在自己眼前再演了一次长息大衍决,然后肃颜正色道”跪下,给某家磕三个头罢“。奕桢大喜,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喊到:“师父!”廷鹤喟然长叹一声:“某家外家功夫一概不曾教你,内家功夫只教了你这一套调息之术,也受得起你这三个响头。但今日之后,你便可自去,从此不必再来见我。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师徒之谊,你可清楚?”
奕桢沉声道:“师父不认徒弟,自然有师父的考量,奕桢心中永远敬您。”
廷鹤道:“某家这年余在宫中冷眼看去,惠和公主确实模样性子品行无一不好,然则那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你可知晓什么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云泥之别啊!”
奕桢往日里总是矢口否认,此刻既然心中已诚心把廷鹤当做了师父,自然不好口出诳语,只好沉默。
廷鹤叹口气道:“少年人心性,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日若......有心便罢,若是无心,你切不可无谓勉强!更不可为此自轻自贱,轻抛了大好前程!”
奕桢轻轻覆上廷鹤的手:“师父放心,奕桢不会信错人的。”
待到奕桢返回虎豹骑中,曹允并没有因为时隔年余就把他抛在脑后,热热闹闹在营中摆了宴席替他庆功。曹元也亲至席间,与他痛痛快快碰了三大海碗西陵烧春。曹允借着酒劲与奕桢比了一回枪法,见奕桢竟然功力又精进了不少,不由得惊喜连连,用力拍了奕桢的肩,连赞了数个“好!”随后说到:“既已恢复,大好时光不可抛费,你回来的正好,骑中有两营正要换防玉关,不日就要启程,你便同去吧。”
奕桢正是渴望战功的时候,立刻响亮的应了个诺字。然后又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丝怅然,分别的时刻又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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