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三进院门,他才算看到了几个奔波送东西的丫鬟,粗手大脚动作麻利,脸上一片木然。看起来城内粮食还算充裕,丫鬟们比起城外的侠士,气色都要好上几分。
正堂宽敞,灯火通明,拓拔宏叉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一截猪腿,正在撕咬大嚼,黑针一样的胡须沾满油花。
他面前没有桌子,周围木凳子上密密麻麻坐了十几个领兵将官,每人手上拿着一大块肉,最末靠门那个,干脆捧着一颗硕大猪头。
所有人不言不语,就只是大口吃肉,有几人吃上两口,便从怀中摸出硬邦邦的干饼,狠狠咬下一块。
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倒像是在啃咬敌人的骨头。
李少陵抬手示意大家站定,默默等着。
不久,几个吃完的将官起身在腰侧擦了擦手,向着拓拔宏一拱手,转身出门,瞥见门外诸位,目不斜视,大步离去。
拓拔宏每一口咬得甚大,但间隔颇久,吃得最慢,等到屋内众人纷纷离去,他才撕下最后一块肉筋,将骨头一甩砸在地上,声若洪钟道:“诸位好汉,请进!”李少陵大步跨入,众人紧随其后。
诺大的堂屋里飘荡着烤猪肉的味道,油腥扑鼻。
贺仙澄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在李少陵身边站定。
包含蕊一眼没看真切,脚踩在一片猪油渣上,滑得惊叫一声趔趄摔倒。袁忠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抄进怀里,抱紧柔声道:“小心。”拓拔宏用块破布抹抹嘴巴,瞪着一双环眼圆睛,粗声道:“李大侠,我可没想到你带人进城后,会先来找我。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这十个人,已经是我吵了三架才争来的,想让更多人进城,那是绝无可能,不要再提。”贺仙澄瞥了李少陵一眼,柔声道:“段将军保守谨慎,也是为了茂林郡的大局着想,我们来此,并非为了求情放更多人进来,而是另有要事相商。”拓拔宏颇为不悦,皱眉道:“李大侠,你老婆可以替你说话么?”李少陵神情略窘,急忙道:“拓拔将军,在下尚未成亲,这位便是贺仙澄贺姑娘,飞仙门弟子,赶来支援的女侠。她心思缜密,应变灵活,在下凡有大事,都会与她商量。”拓拔宏哼了一声,道:“女人就该在家洗衣做饭生孩子,出来管事,是要母鸡打鸣么?”贺仙澄微微一笑,朗声道:“只要能叫醒人,牝鸡司晨,也未尝不可。急需起床的时候,母鸡来啄人啄醒,不也好过没有?”“牙尖嘴利,生得还这么标致,这种婆娘,我可不愿招惹。”拓拔宏摆摆手,“有什么话,快些说吧。”贺仙澄略一沉吟,开口将安置流民的打算娓娓道来。
拓拔宏支着脑袋静静听完,道:“你们这些习武的,会跟在流民中一起突围?
那边要是伏兵不止蛊宗,可就九死一生了啊。”李少陵朗声道:“为茂林郡万千百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袁忠义知道,这话虽听着好似故作慷慨,其实还真是自心底。茂林郡战局危急,肯在此时前来相助的义士,大都抱着赴死之心。像袁忠义这样心怀鬼胎还误判了形势的,实属罕见。
“你们几个也都去?”拓拔宏又问道。
“在下理应一马当先,为群豪做个表率。”李少陵一拍剑鞘,笑道,“在下剑法拙劣,但冲杀起来,总能杀上几十个蛮贼!”拓拔宏的神情这才好转几分,道:“这是个好法子,只是……城外那几千流民,突围之后,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贺仙澄轻声道:“将军,自古以来,慈不掌兵,我们既然是来为将军出谋划策,自然不能有太多无谓仁心。
更何况,这数千流民留存于此,照城内救济这般不断克扣,谁都活不过半个月。横竖是死,为何不去拼一拼可能的生机?”拓拔宏大笑起来,“好!有你这句,回头我便杀了家里的公鸡,给母鸡多加米!”贺仙澄美眸微转,柔声道:“那拓拔将军的意思,就是同意咯?”拓拔宏一拍大腿,道:“同意,我不止同意你们带流民东进突围,我还愿意带上城中所有精兵,尾随在后,给那帮蛮子一个教训!”贺仙澄目光闪动,娥眉稍蹙,轻声道:“拓拔将军的意思是……愿意弃城与我们一起突围?”“错,茂林是西南的门户,防贼的大锁,一味蹲在城里死守,和躺在棺材里等死有什么区别?”拓拔宏朗声道,“用兵,得讲究出其不意。你们带着流民东进突围,让蛮子们看了,定要觉得是我们不舍得粮食,找由头把这几千张嘴送掉。”贺仙澄颔道:“不错。”拓拔宏伸出两根手指,胡须中笑出白森森的牙,“我再送些城中愿意逃难的百姓加进去,人头一多,蛮子们多半会从两个法子里选一个。”“要么,调集兵马,来一个个砍了这些会动的脑袋。要么,让开一个豁口,把这些吃饭的嘴巴放去其他郡城,消耗粮草,混入细作。”他冷笑一声,握住腰刀,猛地抽出,“不管哪个,伏击包围的阵势都会变动,暴露。你们江湖好汉四下探查的情报我都看了,蛮子兵并未集齐,至少还有十几个部族的兵力仍在调动,此次假作突围,实际,则是要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他斜劈一刀,大笑道:“如此一来,围城可解,还愁守不住茂林?”李少陵长长哦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再好不过!拓拔将军,我们武林中人一定配合作战,届时我来组织一些轻功好的,专盯着对方号施令的头目下手,必定能让我军势如破竹!”贺仙澄轻轻扯了一下他,等他沉默下来,才扬声道:“拓拔将军的计的确是好计,可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茂林周围地势崎岖,除了蛮子们喜好驱策大象冲锋陷阵,并没多少骑兵。”拓拔宏面露遗憾之色,不满道:“对,西南马匹矮小,难以冲阵,茂林城中只有牧守调拨来的七百骑兵,除非能把敌人引诱到合适的地方,不然用不上。”“既然没有冲锋陷阵的骑兵精锐,将军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只怕需要调动城内至少八成兵马才行吧?”“不错,我本就打算倾巢而出,城内留下一千兵卒,拿好弓弩,让百姓帮着泼粪浇油,守城总能坚持个一天半日。”贺仙澄不再避讳,直率道:“可就我耳闻,将军麾下能调动的兵力,还不到茂林郡的四成。”拓拔宏重重哼了一声,恼火道:“是,段彪那厮之前守城立过大功,是老将军的心腹,我能争取到四成兄弟跟着,已经很不容易。”“可四成不够。”“是不够。”“那拓拔将军有什么好办法么?”他哈哈一笑,环眼锁住贺仙澄面庞,“其他城门都在段彪控制之下,那几千流民想要走大道,不翻山越岭,不去冲撞已经被敌寇占据的地区,就只能从南门入城,从东门出城,这么大的事,你们不让段彪允许,能做成么?”“只是经过而已,段将军应该不至于强硬拒绝。”贺仙澄面不改色,轻声答道。
“你要这么想,那看来我还是杀了母鸡炖汤,留着公鸡打鸣为妙。”拓拔宏冷笑一声,拨弄着油津津的胡子,“去找段彪吧,我这儿没话好说了。”袁忠义在后面暗暗赞叹,果然如今这世道,有点人样的就没谁真是个傻子,这五大三粗的一个牧族将军,言语间对上贺仙澄竟丝毫不落下风。
他暗想,若是自己,此刻该如何将拓拔宏稳住?
直接去找段彪,那几乎没有谈成的可能。那位副将生性保守多疑,绝不会相信流民只是取道经过的说法,也不可能调动部队去押解,为此在城内百姓心中落个残忍冷酷的名声。
所以在城外的时候,贺仙澄和李少陵言语之间,就暗暗透着要将段彪刺杀的意思。
贺仙澄一抱拳,朗声道:“我们一行先来找拓拔将军,就是为了看看将军的态度。既然将军有心杀敌,不愿龟缩一隅,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去找段将军。此行也许有去无回,小女子先在这里,为将军祝一声平安,望计策大功告成,讨取敌酋收集!”袁忠义微微点头,暗暗将贺仙澄的说话方式记在心里。他心机虽已经深沉如海,但智计经验仍不算足,理应虚心进补,力求更上一层楼。
贺仙澄,真是最理想的人选。
拓拔宏果然浓眉高挑,眼前一亮,道:“你们去见那厮,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李少陵正要开口,贺仙澄在旁一拽他衣袖,抢着道:“我们都是些江湖草莽,不懂那么多朝廷规矩,与拓拔将军志同道合,自然相谈甚欢。可遇到话不投机的,就未必了。”拓拔宏沉默片刻,忽然道:“时辰不早了。”贺仙澄毫不犹豫附和道:“的确已经不早。”“那我要是请诸位在府上休息一晚,能不能赏本将军一个面子啊?”李少陵入城就是为了流民和守城大计,他对安排如此多的病残民众踏上死路本就有些不满,此刻心急火燎,开口就道:“拓拔将军,如今情势危急,我们……”贺仙澄抬手打断了他,柔声问道:“留宿一晚不成问题,只是……不知将军打算做何安排?”拓拔宏朗声道:“刚才和我一起吃肉的兄弟,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他们不是鸡,他们是狼。狼,就要吃肉。是不是?”“是。”“城中危险,细作、刺客,不知还有多少。你们既然去找段彪,我不能不遣人护送。列位都是好汉,肯为了朝廷舍生取义,我自然要让我的兄弟们,把你们好好护送到段将军府上。”拓拔宏缓缓说罢,大掌在桌上一按站起,道,“住一晚,我的兄弟就是你们的兄弟,上阵杀敌,还是要和兄弟一起,对不对?”贺仙澄笑了起来,“将军所言极是,还请安排住处,我们这就去养精蓄锐,明日见了段将军,好尽力说服他接受我们的计策。”拓拔宏一拱手,拎着腰刀走向门外,“祝你们有去有回,来人啊!带这些好汉去后面厢房休息,告诉伙房,明日起先杀公鸡,留着母鸡打鸣!”包含蕊大惑不解,小声道:“这……这将军怕不是个疯子?”袁忠义望着贺仙澄微带笑意觉得大事已定的淡定容颜,柔声道:“疯一点,才更容易活下来。这你可要牢牢记得。”众人随着两个亲兵往后走去,经过偏院时,总算有些容貌勉强称得上标致的丫鬟快步出来,赶在前头帮忙收拾客房。
看她们形容憔悴,步履间略显蹒跚,显然在这些狼虎兵丁之中生活的日子并不好过。
袁忠义一路过来,倒是见得惯了。乱世中的柔弱女子,只为求存活命的时候,大都顾不上什么礼仪廉耻。
以前他勾搭起来分外费力,上了床也拿腔拿调的一个俏寡妇,被骗上山后不出十日,就肯用舌头为他洗脚。
伺候好军爷能多吃几口粮,那丫鬟们怕是要排着队掀起裙子撅屁股。
经过拓拔宏所住的大院,袁忠义往里探头瞥了一眼。此地将领的家眷大都早已送走,但堂堂将军总不能亏待了鸡巴,院里隔窗能看到两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姑娘,就是不知,那到底是爬上了将军床的漂亮丫鬟,还是外头接进来犒劳将军大人的民女。
《不仁经》自行流转,循环往复,功力会随着呼吸不住增长,精力、心神也会比常人优秀许多,袁忠义此前夜盗千户扫荡采阴时就已察觉,他只要运功提提神,一夜无眠影响也不太大。
既然明日要去跟段彪做生死商谈,此后多半在城中待不多久,便要东去,他暗暗寻思,不如深更半夜起来巡狩一番,躲开那些兵卒,将这诺大府邸里能吃到的元阴都咬上一口。
再说,连着几日在包含蕊身上下水磨功夫,他积欲未泄,也想找个骚软紧嫩的牝屄好好出一次火,免得按捺不住唐突了包含蕊,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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