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缎也无法回答。她长年生长于皇宫,从懂事起便与锦衣卫混在一起,宫廷中的种种阴谋斗争、阴暗诡计,无日无之,因此她遇事也只知往阴谋诡计的方向想去。这时身处异域,确实捉摸不到黎灏私底下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楚瀚毕竟是乞丐出身,酒醉饭饱之下,一切心满意足,说道:“且不管这么多了,他们显然并不想要我们的命,赶明儿我直接去问黎灏便是。”
百里缎道:“他若不准我们离开,一定要我们跟着他去,却又如何?”楚瀚道:“去就去吧,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我们随时想要离开,谁也拦不住我们。”
百里缎皱眉道:“陌生异域,你莫将事情想得太过容易。我们离开中土愈远,便愈多一分危险。”楚瀚打着呵欠道:“难道在大明土地,皇宫内院之中,便不危险了?”转过身去睡了。
百里缎无奈,在黑暗中睁大了眼,耳中听着楚瀚沉缓的鼾声,一时仿佛置身梦中:数月之前,她绝对料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跟这个小宦官同舟共济,同室而眠。
第三十八章大越皇帝
次日,黎灏一早便请二人共进早膳,吃的是酸酸甜甜的凉拌米粉,十分可口。楚瀚忍不住赞道:“大越国食物,比我中土的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好吃百倍!”
黎灏微笑道:“我道楚小兄弟昨日是饿坏了,才如此盛赞我大越食物。不料今儿吃足睡饱了,也同样赞誉,可真让为兄感到荣幸啊。”楚瀚笑道:“好吃就是好吃,饿了饱了都是一般。”
黎灏呵呵而笑,说道:“我大越国东京升龙的菜肴,那才叫精致丰盛呢。我今日便启程,回往升龙,不知两位可愿意与我同行吗?”楚瀚道:“能吃到好菜,我们自然愿意去了。”
黎灏笑着望向百里缎,却见她脸上并无喜色,更微微皱眉,便问道:“莫非楚姑娘有什么顾忌,不愿来升龙做客吗?”百里缎仍旧不作声。楚瀚忙陪笑道:“我姊姊是担心路途遥远,此时跟着黎先生行走当然不要紧,但往后我俩要寻路回到中土,只怕不容易。”
黎灏问道:“两位有急事需回中土吗?”楚瀚道:“我姊姊在中土还有年高的……这个年高的公婆要照顾,放心不下。是不是,姊姊?”他原想说年高的父母,但两人既是姊弟,姊姊的父母便是他的父母,如此说未免不通,只好临时改口为公婆。至于这么一说,便当百里缎是已出嫁了,他却也顾不得了。
百里缎听他胡说八道,心中暗恼,低下头,不置可否。
黎灏嗯了一声,说道:“原来黎姑娘是位孝媳。却不知令姊夫现在何处?”
楚瀚没想到百里缎有了公婆,便得有个丈夫,此时也只能随口乱编,苦着脸道:“我姊夫不幸在丛林中丧命了。”
黎灏啊的一声,脸现悲悯歉疚之色,说道:“楚姑娘,恕在下不知情,还请节哀。”
百里缎眼中闪烁着怒意,转过头去。楚瀚知道今晚定然不好过,但谎话既已说出口,再难收回,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了。
但听黎灏说道:“为兄不敢耽误两位的回程。只是我与二位一见如故,若无缘向两位一表感激之情,为兄只怕一世都要感到内疚。不如这样,东京离此不过两日路程,并不甚远。我请两位来东京小住几日,看看我大越国京城的风光,尝尝我大越国的美食。两位何时想动身回去中土,只要跟我说一声便是,我立即派手下护送两位翻越十万大山,回去中土。”
百里缎听他如此说,又见到楚瀚鼓动的眼神,便点头答应了。
当日楚瀚和百里缎便跟着黎灏启程,往南行去。行了数日,只见黎灏的衣着愈来愈华丽,车乘愈来愈光鲜,身边的随从也愈来愈多,其中不少穿戴盔甲、手持刀矛弓箭的汉子,显然是士兵。楚瀚和百里缎都已确知这人来头不小,但两人不识越语,不明越国习俗,仍旧无法辨明他的身分。
这日一行人来到升龙城外,但见城墙坚厚,城外已有军队列队迎接黎灏,向他跪拜迎接。楚瀚和百里缎跟在大队之后,缓缓进城,心中再无疑虑,这黎灏不是越国的皇亲国戚,便是皇帝本身了。但越国皇帝怎会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又怎会轻装简从地跑到明越边境,楚瀚和百里缎却无从猜知,只默默地跟着一众人马进了升龙城。
入城后,但见街坊整齐清洁,商品丰美,车水马龙,路人摩肩接踵,确实是个十分繁华富裕的大城。一行人穿游城中,远远便见到一座高大的城墙,装饰富丽堂皇。黎灏当先由大门进入,随从人马则大多在此停下,列队等候。城墙当中另有宫殿,以漆成赭红色的高墙围绕,格式与紫禁城颇为相似,只是规模小了些。楚瀚仰头观望,见城中建筑高大华丽,美轮美奂,建筑风格与中土近似,但在屋檐、色彩和装饰诸处又别有异国风味,不禁啧啧称奇。
楚瀚和百里缎望着黎灏和几个侍从乘马进入了禁城,对望一眼,心中都明白,这人不可能是别人,定是大越国皇帝本人了。他们后来才得知,这精通汉语的青年便是大越后黎朝的第四任君主,后世称之为“黎圣宗”的黎思诚,又名黎灏。
却说楚瀚和百里缎在皇城之中,望着大越国皇帝黎灏走入了内城的城门。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趋上前来,请楚瀚和百里缎到皇城中的迎客馆休息。两人跟着那宦官走去,来到一间小院落,但见窗明几净,屋中装饰多为精巧的竹制工艺品,布置得十分雅致。两人共享一间厅堂,左右各有一间卧室。楚瀚和百里缎对望一眼,数月来两人第一次不必同室而居,比邻而眠,反而有些不惯。楚瀚摸摸鼻子,说道:“男左女右,我住左边这间吧。”百里缎也无异议,便走入右边卧房,两人各自梳洗更衣后,又来到厅上。
但见厅中已有一人在等候,身穿官服,肤色甚黑,留着长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眉目间颇有文气。他见到楚瀚,立即上前恭敬行礼,以汉语说道:“下官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司业吴士连,奉上旨款待两位贵客。楚先生、楚姑娘来自上国明土,远道而来敝邦做客,我大越国定得克尽主人之道。两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官定当尽力备妥。”
楚瀚在京城也见过不少礼部侍郎、兵部侍郎,听这儿的官名与大明一模一样,甚感亲切,笑道:“吴大人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中土草民,忝得贵国盛情招待,实在当之不起,只请吴大人不要嫌弃我等粗鄙无文,便是大幸。”
吴士连听他言语有礼,心中甚是高兴,他多年来钻研汉书,精通汉文经史,却从未见过汉地来的人,更遑论中土学者了。此时见到连一个中土来的布衣少年出言都如此客气得体,不禁满心向往,忍不住问道:“楚先生来自中土,学问想必深厚。下官冒昧,想请问先生时下中土儒学,乃以朱子为尊,抑以象山为尊?”
楚瀚虽然在皇宫中混得久了,耳濡目染,嘴上虽能说些冠冕堂皇、四平八稳的应对之词,但毕竟肚中墨水有限,什么儒家传承、朱熹和陆九渊等大儒的学说,他可是听也没听说过,瞠目不对,侧头向百里缎投去求助的眼光,但这擅长罗织罪名、拷打逼供的锦衣卫所知更加有限,只一脸茫然,微微摇头,没有接口。楚瀚只好答道:“好教大人取笑了。我姊弟并非读书出身,只为了经商而识得几个字,那些个圣贤经典、古文诗词,我们可都不曾读过。”
吴士连显得十分失望,便问起中土的山川文物,风土人情。这楚瀚倒能说上几句,将他在京城所见所闻,偶尔出京办事时见到的风物人情,略略拣了些精彩的加油添醋说说。为谨慎起见,三家村藏宝窟中的宝物和皇宫中的种种重宝自都未曾提起,但已让吴士连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直聊到过了午时,吴士连才想起是该用餐的时候了,忙问:“啊哟,可别误了午膳!请问楚先生想吃什么?我立即让人替两位送来。”
楚瀚道:“请问大人,我们住的这地方,是什么所在?”
吴士连似乎没想过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呆,才道:“此地是京城之中的‘皇城’,乃是皇帝与大臣会面和办公之处。外地入京的一方重臣,他国来访的贵宾使节,好似两位贵客,都受邀暂居在皇城的迎客馆之中。”
楚瀚指向远处的赭红色城墙,说道:“那么那座墙里面,便是禁城了?”吴士连道:“正是。红墙之内,我们称为‘禁城’,乃是今上和后妃皇子公主居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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