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等不来她的回答,同上回不一样,上回她还能够着他的肩,喋喋不休和他讲一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这回夜阑人静,舱里也昏暗,他有一程子没和她说话,她就睡迷了。
她睡着的样子,有种极其可爱的况味。皇帝让她侧躺下来,枕在他的腿上,她仰面朝上,五官灵巧一览无余。那纤长浓丽的眼睫,挺翘的鼻子,还有嫣红的脸颊,无一处不是他满意,无一处不惹他怜爱。
多像个孩子,以往她在御前混日子,因着尊卑有别,她很少有仰脸看他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才进慈宁宫那天,当时匆匆一瞥,那一瞥并没有给他带来惊艳的感觉,她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吸了人魂儿的姑娘,她是第二眼美人。然后渐渐地越看越顺眼,越看越熨帖,熨帖到骨头缝儿里,病灶就从那个地方生长出来,藤蔓一样缠裹住他。以至于后来见了无论哪张脸,都下意识拿来和她作比较,可惜没有一张脸能赛过她。并不是别人的脸不美,只是因为不入他的眼,只有她,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她吃醉了酒,鼻息咻咻,像只小兽。蓬顶上料丝灯泻得廊檐前一地光瀑,晕染了她的眉眼。他看见她眼睫轻颤,大概正做什么激烈的梦,眉心蹙起来,似乎有些无奈的模样。
皇帝抿唇轻笑,不敢去触她的眼睫,抬起一根手指,隔空描绘她的轮廓。她的脸颊还有稚嫩之气,从侧面看上去团团的,不如正面瞧着那么清冷坚定。他像得着了一个新玩意儿,颠来倒去地打量,不断有新的现。原来她的唇形也生得极好,饱满又玲珑,五官拆分开处处无可挑剔,合起来又有什么道理不好看呢!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他的手有强烈的意愿,想冲破矜持的桎梏,想去试试那种触感。他犹豫了很久,五指握了松松了又握,最后抬起来,落下去,落在那莹然的红唇上。
指腹轻轻游移,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君子,她要是醒着,八成会大叫“您摸我嘴干什么”。其实她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就像这镯子,她怎么能相信是老佛爷送的呢,明明应该知道是他的手笔啊!横竖心很累,他怨怼地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这一掐忽然有了新现,他把两只手按在她脸上高高兴兴一通揉搓,全然不管她会不会醒过来,醒了更好,好陪他说说话。
这么一番折腾,她果然被揉醒了,睁开惺忪的眼,不认识他似的,口齿不清地大呼小叫着:“我要把你的爪子剁了!”
皇帝怔了怔,知道那个吃醉了酒百无禁忌的灵魂回来了。通常这种情况下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比她更混账,才能彻底制服她。
“你躺在哪儿呢?躺在朕身上了!朕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眼睛抠下来,看你还睡!”
她气得呼呼喘,这船舱的横档太窄了,她躺下正好一个身子的宽度,没有地方供她借力。她想撑起来,几回都没成功,勾起身子又砸下来,勾起身子又砸下来,气恼得大喊:“你这妖僧,施了什么法术,放我出去,我要和我儿子团聚!”在皇帝疑心她白娘娘上身时,她如陨石一样砸下来,轰然砸进了他腿心。
皇帝只觉一阵牙酸般的痛,然后那痛楚从一点扩散开,痛得他冷汗直流。他一面吸气一面咬牙,“你这个傻子!”
她浑浑噩噩还不忘还嘴,“你才是傻子……傻得流油……”
他知道和喝醉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但还是忍不住呵斥:“你好大的胆子,弄痛朕了,江山社稷会断送在你手上的!”可是那个危险的脑袋,他竟没有想过要把她搬开。他只知道搬开了就得强迫她站起来,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还站得稳!
人品好不好,醉酒的时候最能够体现。嘤鸣是个脑子灌满浆糊,仍旧很有担当的人,听说弄疼了他,她就想作出弥补,“哪里疼啊?我给你呼呼……”她挠了挠头皮冥思苦想,然后从他胸前往下摸,一直摸到了下三路。
皇帝出一声低吟,虽然这声低吟很不合时宜,但他确实忍不住,只觉毛孔洞开,要被这二五眼整治死了。
“别……”他说,往后仰了仰,“你别乱来。”
这一仰,被她现了病根儿,顿时万分愧疚,喃喃说:“我的脑袋这么厉害……都肿了?”
于是又摸又揉还带吹,皇帝已经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那久旷的去处被她调动起前所未有的热情来,他气息紊乱,面红耳赤,这是帝王生涯多年从未遇见过的变故,他没有经验,慌不择路。
其实应当阻止的,可是他没有,他可耻地享受着这种迷乱又震撼的欲望,甚至感到激情澎湃。这个女人他好喜欢,且不久之后就要当他的皇后了,就算有些亲密的举动也没什么,横竖他会负责的。她的手压在上头,他压住了她的手。她不明所以,抬起一双醉眼看他,以为他疼得厉害,撅起嘴唇,隔着衣料又吹了两口。
这么下去,别不是要在这里幸了她吧!贼心一旦滋长,他就开始有计划地寻找能够容两人躺下的地方。身后船舱两掖有坐板,中间船腹空荡荡,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也充满野趣不是吗?只是这么做,会不会卑鄙了些?他又开始犹豫,拢住她脊背的手,在那纤细的柳腰处慢慢游移,她每次看向他,他都有种罪恶感,仿佛在诱骗无知的孩子,虽然她觉得自己是白娘娘。
“你知道我是谁么?”皇帝艰难地问。
她的回答坚定如一,“法海。”
皇帝觉得脑瓜子疼,“法海是和尚,和尚没有头,我有。”他牵起垂落的丝冲她摇了摇,“所以我不是法海,我是许仙。”
她眨了眨眼,开始消化这个问题,在她的印象里,许仙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皇帝兴致很高昂,他孜孜不倦诱哄着:“你不是要找儿子吗,儿子在朕这里,朕……给你好不好?”
本以为她会说好的,真的以为她会说好,谁知她哭起来,连喊带叫:“姐夫,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小青啊!”皇帝的一腔热情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怅然看着天上孤月,欲哭无泪。
“你是故意的吧?”他自言自语,“齐嘤鸣,你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朕从未见过比你更狡诈的女人!”
她的脸颊在他腿根上又滚了两下,没有搭理他,不久之后鼾声复起。皇帝重重叹息,受折磨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的梦里一定充满了昆仑仙草和阵阵药香。
突然砰地一声,有一线光点直冲云霄,然后在高空炸开绚烂的花,一片片,一丛丛,此起彼伏,把湖面都照亮了。这是万寿节为庆祝皇上寿诞的礼花,皇帝不由怅然,皇祖母她们好兴致啊,就算他不在,她们歌照唱舞照跳,半点也没有耽误行乐。
他推了腿上的人两把,“皇后,起来看烟花。”
他的皇后忙着睡大头觉,根本没空理会他,这个万寿节,真是过得刺激又凄凉啊!
当然太皇太后没有完全忘记他们,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还是打德禄来接他们了,毕竟湖上湿气大,万一受了寒就不好了。
德禄行事可说非常缜密了,这种情况下直愣愣冲上船是不要脑袋的行为,他让撑船的扑腾出大动静来,把水面拍打得哗哗作响,磨蹭了很久才慢慢把船靠过去,压着嗓子喊:“万岁爷……万岁爷……奴才来接您和娘娘啦。”
皇帝心里憋着气,没有应他,德禄又唤了两声,还是不见里头有动静,倒慌起来。忙跳上船来看,打眼见万岁爷呆呆坐着,嘤姑娘枕着他的大腿正睡得香甜,这和设想的不太一样啊,德禄瞧瞧边上侧倒的酒壶,迟疑着问:“主子,娘娘又喝醉了?”
皇帝低下头,照例推了她两下,“小青,咱们可以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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