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惜雪被狼一般的目光看得满身不适,一皱眉返回了小院。
一日三餐都由桃花眼送来,若要沐浴自可去小院后头,想要在庄园里闲逛也无不可,只是看守的两人就寸步不离,防她逃走。其实也不必防,柔惜雪修习内功,如今内力全无与平常弱女子无异,就算出了庄园,在荒郊野岭之处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就这么过了四日,晨间柔惜雪醒来便觉被封的丹田略有松动的迹象,她并未觉得庆幸,而是在想:那个忧无患该回来了吧?不知他到底要使什么手段折磨于我?
被囚禁于此,每日除了诵经与揣摩这一战的得失之外,不时也在想忧无患的种种怪异之处。忧无患既猜中她的身份,又迟迟不动手,料想是要以自己为质对师门不利。她自问心智坚定,便是以性命相迫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更不说师门待她恩重如山,岂能为贼匪所利用?再说【暗香零落】虽闹出不小的动静,总是一干蛇鼠之徒见不得光,又能拿天阴门怎么样?大义面前,门派师长岂会因自己一人,而陷门派于不义?唉,既知贼匪下落,这一番就是忍辱负重,待他日再来报仇,替天下的弱女子们讨一个公道吧。
“不会的。祝师妹遇难,师门也只能袖手旁观,抽身自保。一干贼党,师门岂会妥协了?只是,只是……”柔惜雪低头蹙眉,一个近日来不敢细想,却总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猛地冒了出来:“他们莫不是真有什么手段能拿捏于我?是有什么古怪下作的药物么?”念头既起就再也控制不住,柔惜雪默然半晌,又颂起《妙法莲华经》来。
到了黄昏时分,房门被推开,忧无患又露出身形。柔惜雪自顾自地颂完一篇经文才睁眼道:“你要干什么?”“带你看一场好戏。”忧无患很绅士地伸出手,欲携她起身。
“不用。”柔惜雪摇了摇头起身道:“你们每做一件恶事,苍天都在看,有朝一日终有恶报。若要以此吓唬于我,更是休想。”忧无患并不强求,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神情,目中却露出诡异的笑意道:“不好说,不好说。有时候本座心情好起来,也会做些善事的。”柔惜雪无力抵抗,默默地随着他来到一处小院。院中五花大绑着两个男子,全身无一伤痕,只是被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你认得他们么?”两名男子面相凶狠,却都透着惧意瑟瑟抖。柔惜雪指着一名太阳穴高高隆起,右脸有一块红色疮疤的男子道:“认得他,是【疤面修罗】占天河对不对?既然占天河在这里,这个就是【黑鸦】林无地了?”“好眼力!”忧无患赞了一声,指着两人道:“这两人满手血腥,死上一百次都不足以赎罪,对么?”“饶……饶命……”占天河与林无地向来是亡命之徒,一听忧无患之言居然抖如筛糠,求起饶来。
“你们为圣教出力不少,不过为讨柔仙子欢心,再出力一回也算还了圣教之恩。”忧无患向柔惜雪道:“柔仙子看他们该不该杀?”“恶贯满盈,该!”柔惜雪一撇忧无患道:“圣教?果然是【暗香零落】么?”“不错。”忧无患嘻嘻一笑赞道:“柔仙子玉雪聪慧,不愧是天阴门高足。”“既让我知晓了身份,最好莫要给我机会。”柔惜雪心中更惊,忧无患有恃无恐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安。
“你?不急,不急。”忧无患哈哈大笑,指着占,林两人道:“像这等恶徒不知残害了多少条人命,本座虽说他们百死莫赎,可一个人只能死上一回。柔仙子认为要怎么做才能死一回,和死一百回一样苦不堪言呢?”“折磨人的本事我不懂。”柔惜雪摇头淡淡答道。她可不认为忧无患要杀人单纯为了讨她的欢心,或是因为自己的美貌,身为贼的忧无患就要弃恶从善。多半是要在自己面前将二人折磨得苦不堪言,杀鸡儆猴。
“柔仙子是不是认为我要对他们施以酷刑?哈哈,错了,错了。柔仙子恐怕不知道,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这里。”忧无患点了点左胸,露出神秘的笑意道:“柔仙子且莫着急,容他们再活半月,半月之后的黄道吉日,本座带柔仙子看看什么叫苦不堪言,饶他是刀口舔血的恶汉,也要后悔来世上走一遭。”柔惜雪沉默着被带回小院,忧无患补上几指封上丹田穴道,再度施施然离去。
半月时光不长,柔惜雪也未受折磨,她精修佛法,即使忧无患偶尔才来一回,平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但日子并不难熬,甚至说得上清静。只是半月的时光足以让人习惯初成,日子过得太过平静,在天阴门里清修尚需各种劳作,这种平淡无事的日子,不仅人会变得迟钝与麻木,各种奇怪的想法也越频繁。
比起初来时的淡定,认为左右是一条性命,柔惜雪的恐惧与日俱增。人总是这样,若是狠下一股劲儿,便是被一刀断头也就是片刻功夫的事情,狠劲未散,恐惧自也被压抑。可一旦没有丢命,甚至无事生,就会变得惜命起来。柔惜雪也不例外!虽远同侪,终究只是个芳龄十九岁的少女,会害怕,会爱惜,也会慌乱。
她惊惧于忧无患的老神在在,不知他会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忧虑于想起本该走向鼎盛的天阴门已走了祝雅瞳,若是自己再出了意外,将不可避免地没落下去。长枝派不会错过千载难逢的良机,一连串地打压下来,天阴门永无翻身之日。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师门的罪人?慌乱于这一趟出门无人知道她的路线,指望人来救像是镜花水月……没有希望是最可怕的事,柔惜雪忽然现,自己现下唯一的希望,居然是半月的时光早些到来。好早为这件事落下一个结局……半月之期,忧无患如约而至。夜色降临时他推开房门道:“走吧,本座带你去杀两个恶徒,让他们恶有恶报。”戏谑的话语并未让柔惜雪动怒,她昂着头道:“你也是贼匪,你也会恶有恶报。”“哈哈哈。”忧无患大笑着道:“天道无常,贼匪未必没有翻身之日。岂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柔惜雪并未听说过这两句话,可她蓦然现,这句话居然十分有道理。栾家……不就是窃国才荣登九五之尊的么。她默默无言,随着忧无患前往囚禁占,林两人的小院。无论忧无患出于什么目的,能让两个恶人授,也算功德一件。
“这半个月来本座还抓了名女子,很不错。让本座更期待柔仙子的滋味了……”忧无患说得轻佻而得意。
柔惜雪心中一沉,哀叹又有女子遭殃,急喘让好看的鼻翼微微开合,愠怒道:“无耻!”“抓一名女子,杀两个恶人,本座功过相抵,柔仙子这句无耻似乎不太适当。”忧无患目中又露出诡秘的笑意,推开院门道:“柔仙子请。”“欺凌弱女子,你的下场定然也是不得善终。”柔惜雪心中愈怒,忍不住骂声出口,不知是斥责忧无患的丑恶嘴脸,还是为自己提起对抗的勇气。——小院里即将生的一切必然触目惊心,柔惜雪不愿在恶人面前露出软弱。
“弱女子?不不不,你很强,她也不弱。”柔惜雪心中大跳起来,齿冷打颤,不弱的女子并不多,难道又有同门落入忧无患手中?她凤目怒瞪质问道:“你害了什么人?”“没害她性命,不急,不急,柔仙子请先旁观本座手段,惩治这两名恶人。”忧无患高深莫测道。
柔惜雪第一次感到惧意真正影响了自己!也现比起武功的可怕,忧无患更是一位玩弄人心的高手。从被抓之时起,他一步一步地引诱自己不如恐惧深渊。自家心态的变化,他都了若指掌,每一步动作都有目的,每一句话都在一点点地钻开心防……从现在开始,忧无患露出了獠牙,正等待着撕咬猎物享受一顿美餐。甚至展露獠牙,也是他计算中的一步!
占天河与林无地被五花大绑分别束缚在一条板凳上,口耳被堵住,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紧。可是这半月来他们与自己一样,除了被囚禁之外并未受到折磨,因此虽看着十分恐惧,神情萎顿,身板仍然如从前一样壮实。
庭院中另外摆放着两张八仙椅,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四碟果蔬,八样甜点。似乎这一趟杀人是在欣赏一出好戏。柔惜雪心中不安惊惧,对忧无患更是怒焰滔天,可也不禁好奇——出了一把牛耳尖刀之外别无刑具,又能玩出什么把戏?至于两只面盆,还有一竹管的清水,更是不知所云。
“柔仙子请坐。”忧无患大喇喇地坐下,一指身边空着的八仙椅道:“行刑之前,敢问柔仙子,一个人心中的恐惧,会把自己吓死么?”“笑话。”柔惜雪板着脸,不愿露出惧意重重坐下,恨恨道。丰翘的臀股落座时被椅面挤得如漾开的湖水,扑腾一声。
“折磨肉体没有什么了不起。须知人的身体十分神奇,不仅有自我保护之能,还能自行适应,是以人才能为万物灵长!对肉体施加以疼痛,久而久之就会麻木,麻木了就不那么疼了,慢慢就习惯了。为了对抗疼痛,人体甚至还能昏厥过去,柔仙子当知道的吧?昏过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疼痛自然无用。”忧无患说出一番难以辩驳的道理,指着占,林二人,又点点自己的左胸道:“要让恶人伏法,莫过于折磨这里。只要一息尚在,这里就不会停止跳动,这里不停,他就一直在害怕。这就是绝望!柔仙子想必多少已知各种滋味。”被戳中心中所想,柔惜雪咬牙道:“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有的,本座这就为柔仙子演示。”忧无患神秘一笑起身,一把拉起林无地解开蒙眼的黑布,挖出塞耳的布条便扔着不管。林无地嘴被堵上,自不会来打扰这一场“盛宴”。
忧无患双目泛着残忍与兴奋,又放开占天河塞耳的布条,向柔惜雪道:“慢慢地死最是可怖。因为明知要死,却又死不了,这种绝望谁都吃不住?柔仙子有没见过野狼捕猎?野狼扑倒了猎物往往不将猎物咬死,最爱活吃,有时吃了半个身体,猎物还没死透……呵呵,是不是很精彩?现下么,柔仙子有没兴趣与本座赌一赌,看他的血能不能滴满这只面盆,能滴一夜么?”柔惜雪铁青着脸,她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可怖。没有疼痛,可是随着血液离体而去,生命力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没有希望,没有办法,只能等着死……寒光闪过,忧无患隔开占天河的手腕,他下手极为精妙,手腕只有浅浅的伤口,刚好让鲜血只一滴一滴地渗出,却也只有一滴。
这点伤势对于武者聊胜于无,疼痛感不值一提。可残月之下,零星的虫语声中,鲜血落在面盆的滴答声富有节奏与韵律,像一枚沙漏在计算着死亡的时间,象征着离去的生命力。占天河听得清晰,以他的杀人如麻居然也无法压抑地恐慌起来。
拼死地挣扎,口中呜呜,板凳腾腾作响,却掩不住滴答声清晰入耳……每隔一段时间,伤口渐合时忧无患就补上一刀重新割开。像一只野狼正恶狠狠地扑倒压实了猎物,任由猎物惨声哀嚎,依然美滋滋地享用新鲜的活肉。
柔惜雪牙关打颤!论见识恶事,她当然远不如占天河与林无地,更不用说忧无患。可她突然现,占天河的恐慌不言而喻,旁观林无地看得分明,情知待占天河死去之后就会轮到自己,脸色也已变得煞白。这等恶徒真的都不怕死,若是照头给他们一刀,他们或许还在豪迈地大笑。柔惜雪虽是第一次见识,也知道这种死法的残酷与恐怖。
忧无患满意地看着柔惜雪,林无地更加凶悍,知道这等折磨精神的酷刑即将施加己身时一样恐惧。柔惜雪虽暂时无虞,可她一个没见识过酷刑的小女娃儿,恐惧不会比林无地更轻。
滴答声持续了足有一个半时辰才渐渐止歇。面盆里装满了红色的液体,血腥味扑鼻。占天河雄壮的身躯变得干瘪,脸色白得吓人,终于死得透了。忧无患揭开他蒙眼的布条,只见深陷的眼眶里双目怒瞪,几乎凸出眼眶。死不瞑目中俱是惊怖之意,不忍直视。
忧无患回身向柔惜雪笑道:“轮到他了,柔仙子猜猜他能活过一个半时辰么?”林无地拼命地摇头乞怜,可忧无患取出个头套一把罩上,从边上取过盛满了清水的竹管架子,稍作倾斜,让竹管的一头对准面盆,向柔惜雪道:“我猜他活不了那么久,柔仙子信不信?”大小声中,柔惜雪震惊地现忧无患反过牛耳尖刀,以刀背在林无地的手腕一划,同时以刀尖一戳,竹管头上的盖子被戳出个细孔,清水慢慢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地砸在面盆里。
柔惜雪眼力极高,虽在夜色中也知林无地手上并无外伤。忧无患的一刀运上了内力,当是震断他手腕的经脉造成痛感,可他的的确确没有外伤,也没有流血!
目睹了占天河的死,林无地的恐慌更甚,明明没有流血却依然挣扎不已,水珠的滴答声仍然向催命鬼的鼓点,一声声地催促他魂归地府。柔惜雪当即想起忧无患的那句话:“人会不会被心中的恐惧吓死?”当时她认为是个笑话,即使是些无胆之徒也不至于,何况是凶神恶煞一样的林无地?可是越看她越确信忧无患没有说谎。林无地的挣扎越微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气息奄奄,面色越苍白,连手背都惨白如纸。
不足半个时辰,林无地的身体便垂软,停了呼吸。忧无患起身抓起林无地,揭开头罩向柔惜雪诡笑道:“精彩么?”这是一张无法形容的扭曲的脸,满脸写满了绝望与恐惧。若不是亲眼所见,柔惜雪绝然无法相信没有痛苦能让这等凶神恶煞之徒死得那么惨,更无法相信一个人真的会被自己活生生地吓死。她心胆俱寒,甚至没现忧无患已将她横身抱起!
待得回过神来时,忧无患已抱着她在林间穿行,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步步地,终于走到了这一刻。不知道忧无患要用什么办法来让自己就范,她只知自己的意志已出现了动摇。占天河与林无地死得一个比一个惨,那么轮到自己呢?又会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招法?她痛苦地闭上双目,已无力去管忧无患正贪婪地打望着她一起一落,震颤不停的胸乳。
山间开辟出的一间石室,烛火辉煌,一切看都得清清楚楚。柔惜雪被带进山壁的隔间时已被封了哑穴不出声,可细心辨认出石室中央跪在地上女人时,喉间赫赫连声惊诧不已,又稍微放下了心!是长枝派的孟永淑,不是自家师妹。
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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