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玉人有价2o2o年6月8日今天是上元正节,路上行人反而比昨天少了些。一来昨晚彻夜欢歌,二来要留着精神对付今晚的热闹,三来各处寺庙道观今日广赐福缘,街上倒是比昨天好走得多。
车马驶入丹凤门,在左金吾仗院停下,众人步行入宫。
程宗扬回头看了眼城墙上的灯楼,笑道:“大唐繁盛一至于斯。”李溶道:“都是各地历年进献的贡物,仇士良拿来建了三十间灯楼,不知道有多少流到……”“程侯可听闻京师新诗?”段文楚插口道:“他乡月夜人,相伴看灯轮。光随九华出,影共百枝新。歌钟盛北里,车马沸南邻……”“好诗!”李溶抚掌道:“我近日也听了一:月华新,遨游逐上春。楼上看珠妓,车中见玉人……”两人打着哈哈一唱一和,程宗扬心下暗笑,偏不让你俩得意!
李溶与段文楚口吐珠玉,程宗扬只当没听见,一脸好奇地问道:“是不是仇公公昨晚跟人打架了?”两人齐齐噤声,面面相觑。
你们不知道?莫非这事被压下去了,仇士良反应还挺快?
程宗扬又拱了把火,“听说仇公公把田枢密使给打死了?”两人不敢再装哑巴,齐声道:“没有!”开什么玩笑!仇士良要是敢当街把田令孜打死,唐国干脆改姓仇算了。
“难道传言有误?”“谣琢!”段文楚义正辞严地说道:“典型的谣琢!”“哦,”程宗扬恍然道:“我说呢,几个宦官怎么可能这么嚣张?要是在我们汉国,早就打死了。张恽,你说是不是?”张恽腰躬得虾米一样,“侯爷说得再对不过!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阉奴,早该打杀!”两人纷纷侧目,你丫的可真不要脸啊,你们汉国太监的气焰,不比我们唐国差多少吧?不过话说回来,唐国还真缺个像你这样,真敢把太监拖出去打死的权臣。
罗令闭紧嘴巴,紧跟在张恽身后。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荒村客栈的杂役小厮,竟然有一天能进入皇宫,与朝廷的大臣、亲王声息相闻,甚至可能有机会一睹皇上的天颜,简直就跟做梦一样……说话间,一辆香车自东边的侧门驶入内宫。
“咦?那不是安乐公主的车驾吗?”程宗扬看着就眼熟。
李溶道:“上元节嘛,公主们来给各位太后敬贺。安乐这会儿才来,八成是起晚了。”程宗扬好奇地问道:“宫里有几位太后?”段文楚道:“今上的祖母太皇太后,敬宗皇帝的生母义安王太后,今上生母积庆萧太后,一共三位。”“皇后呢?”“自玄宗皇帝以来,宫中向不立后,如今主持六宫的是杨贤妃。”难怪唐国的宦官势大难制,你这是制度问题啊!唐国只立太后,不立皇后,外戚难有出头的机会,宦官少了掣肘,对付起科举出身的官员,更是得心应手。因此唐国有世家,有豪门,却很少有世代勋贵的外戚家族,倒是出了一批仇士良这样几代宦官的权宦家族。
宴席设在清思殿,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宴上一共只设了四席。这种小范围的宴会,分明是家宴的形式,不必像外朝大宴一样恪守礼节,属于关系很亲近的私宴了。
上一席是皇帝李昂的位子,主宾是自己,安王李溶与鸿胪寺少卿段文楚作陪,但程宗扬入宫已近午时,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李昂出来。
在席间服侍的是鱼弘志,两人在紫云楼见过一面,此时举茶奉酒,十二分的殷勤。
皇上迟迟未至,李溶和段文楚都有些沉不住气,但还是勉强说笑着,尽到陪客的礼数。
段文楚觑空出来,揪住鱼弘志道:“皇上呢?”鱼弘志苦笑道:“本来说好过来的,可前头议事给绊住了。”“什么事能比这边要紧?”段文楚压住心底怒火道:“程侯可是身兼两国正使!岂能轻慢?”“少卿莫急,小的去前头问问。”鱼弘志来到前殿,李昂正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皇上,”鱼弘志低声道:“程侯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李昂放下书卷,看着对面的郑注,微微叹了口气。
郑注道:“命宫中的舞伎去席间献艺,把屏风设好,吩咐各宫,切不可一涌而入,轮番去看便是。”鱼弘志看着李昂,“皇上?”李昂摆了摆手,“就这样吧。”鱼弘志领命退下。
李昂放下书卷,“姑姑将来若是怪我,该如何是好?”“程侯非是佳偶,况且已有正妃,太真公主以宗室之尊,岂能下嫁?”“罢罢罢,就依卿所言。”郑注伏身拜倒,“臣这便前往凤翔,李训、韩约等辈不足恃,请陛下务必待臣入京,再行起事。”“朕知道了,你去吧。”郑注再拜,“陛下保重。”良久,李昂扭过头,“窥基大师?”窥基坐在屏风后,身着紫袍,膝上横着禅杖,沉声道:“时候尚早,再拖一个时辰。”堂上歌舞翩跹,李溶与段文楚卖力逗趣,倒也不显枯燥,但程宗扬一坐快两个时辰,说不着急那是假的。
李昂这是搞什么呢?把人请来,自己却不露面?难道是仇士良和田令孜突然斗起来,让他焦头烂额?还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他分身不得?
程宗扬盘算着,要不要干脆装醉罢席算了,眼看日影偏西,正主还没出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曲乐声中,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轻笑。程宗扬不动声色地往堂侧瞥去,只见堂侧正对着他的方向,摆了几张白纱屏风,隐隐能看到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正在往这边窥视。
再看李溶和段文楚尴尬的脸色,程宗扬突然间恍然大悟,这是相姑爷啊!
不用问,屏风后面肯定是三宫太后,六宫之,外加凑热闹的诸位公主,借着家宴的机会,来看看哪位英雄好汉吃了狮心豹胆,敢娶太真公主?
幸好独孤谓被留在外边,不然光看脸,自己只剩给独孤郎提鞋了。
长得不帅不要紧,只要气质到位就行!
程宗扬挺起胸,潇洒地拿起金樽。
在后面侍奉的张恽躬身捧起酒觥,给他斟上。
程宗扬一口饮干,然后肚腹鼓起,重重打了个酒嗝,声震屋宇。
在李溶和段文楚惊诧的目光下,那位程侯张手抄起席上精心炙烤的乳猪,一口咬下大半。
曲乐声中隐隐传来几声惊呼。程宗扬心下得意,自己这算是把杨妞儿的脸面给砸了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糙汉!这要是不糙点儿,根本镇不住杨妞儿那流氓!
霎时间,程宗扬如同赵充国、金兀朮、豹子头、青面兽、敖润、王忠嗣组团附体,风卷残云般将席上的酒肴一扫而光,吃不完的全都塞给袖子里的小贱狗。
一通猛吃下来,席上的玉箸少了一双,金盘少了三只,连用来摆放看果的高脚果盘也没了踪影。但这会儿满席狼藉,根本没人留意这些细节。
在场的大臣、亲王、歌伎、后妃,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人见过谁把御宴吃得这么干净彻底的,要不是桌子没拿油煎过,说不定这位程侯能把桌子都给啃了。
程宗扬潇洒地抄起巾帕擦了擦手,“再上一份!”屏风后又是一阵惊呼,声音明显多了不少。
李溶和段文楚目瞪口呆,刚从殿外进来的鱼弘志也看愣了,赶紧张罗着又送了一份酒肴。
那位程侯大袖一扬,赤手捞起盆中的肥鸡,汁水淋漓地往口中一塞,再吐出来时,只剩一小截惨白的腿骨。
接着他抄起一根尺许长的蒸羊腿,“咔”的一声脆响,像折黄瓜一样,把羊腿骨一折两段,仰将骨髓一口吸尽。
等他举起沸腾的铜鼎,准备往嘴里倒时,“哗啦”一声,屏风翻倒,一群女子推挤着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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