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禀将军,长安信使到了!”
日头已渐西沉,晚霞如血,其景实妖,望之不单不会觉得其美,只会有种目眩之心慌,然则郑志高却根本不在意,有若半截铁塔般屹立在武关城门楼边的梯道口处,举目愣愣地望着西面的天空,直到一名从梯道下方奔来的亲卫之禀报声响起,郑志高方才从神游状态里回过了神来。
“传!”
尽管很是不满自己的思路被打断,眉头也自不免因此皱紧了起来,然则郑志高到底还是不曾发火,仅仅只是声线阴冷地吐出了个字来。
“诺!”
见得自家主将声色不对,前来禀事的亲卫自是不敢多言罗唣,恭谨应诺之余,匆匆便转身又奔下了楼道,不多会,便已陪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转了回来。
“禀将军,代王殿下手谕在此,请您过目。”
信使就只是一名小兵,面对着赵志高这么个鹰击郎将,自是不敢有失礼之处,躬身行礼间,紧着便将一份火漆封口的公函递了上去。
“嗯。”
这一听是代王手谕,赵志高的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异芒,可也没甚多的言语,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随手接过了信函,撕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块绢布,摊开一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此无他,内里的命令赫然又是要他赵志高死守武关,严令不得放齐郡军进入关中,算上此回,半个月来,类似的命令都已下过六回了的,比之三令五申还多了一次,长安那头不嫌烦,可赵志高却已是烦不胜烦了的。
赵志高很烦,还不是一般的烦,没旁的,自打李渊举反旗以来,各方势力的使节就没少往他这儿跑——当年曾有旧交的李世民早早就派人来联络了,主题就一个,要求赵志高封闭武关,为此,不惜许下了重诺,而齐郡军那头却是以张君武节制北方诸军的名义下了公文,要求武关保持畅通,以防关中有变;至于长安方面么,也不知出于甚考虑,居然也不打算让齐郡军入关,甚至就连与关中军没啥关联的东都方面都秘密派了人来,同样是要求赵志高严守武关,挡住齐郡军可能之攻击,各方使者简直有若走马灯般地来访,闹得赵志高一个头两个大。
“传令下去:即日起,双岗双哨,有敢懈怠者,杀无赦!”
选择?赵志高其实早就做出了的,在他看来,大隋社稷根本就已没挽救之可能,他也没打算为大隋朝殉葬,所差的只是投靠谁而已,本来么,张君武若是在南阳,赵志高还会忌惮几分,可眼下张君武还不知啥时才能回归,而李渊的大军却已然攻进了关中,从此意义来说,李渊一方无疑占据了先手之力,更别说他赵志高本来就与李世民有旧,压根儿无须阴世师屡次三番地下命令,他本就已决定要拼力阻击齐郡军之异动了的,这会儿自是乐得在信使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坚决之态度,下令的声音里满满皆是肃杀之意味……
“停止前进,林豹,带你的人警戒四周,其余人等原地修整!”
几乎就在赵志高故作姿态地高声下令的同时,离武关不过两百步之距的一座陡峭山崖下,牛德也在下着令,只不过他下令的声音很低不说,还透着股浓浓的疲惫之意,这都是被累出来的。
累自是不消说之事,此无他,少习山素来就以山势险厄而著称,光是走修筑好的山道,都不是件轻松之事,更别说是在山脊上翻越而进了的,哪怕此际已是初冬,草木大多已枯萎,可枯死的灌木依旧是枝藤蔓延纠缠,几乎每走一步,都须得以横刀劈斩而进,途中更有多处高崖要攀,这才短短五里的直线距离而已,牛德所部竟是走了足足一天一夜才算是勉强赶到了预定的地点,只消再翻过面前这道峭壁,就能进抵武关侧面高崖,奈何精锐小队到了此时,都已是疲到了极点,根本就没体力再去翻越面前这座高崖,哪怕明知道天黑后再上崖,危险性会增加不少,牛德也自没得奈何,除了让全军抓紧时间修整之外,实无甚旁的法子可想了的。
“大人,天将黑,此时若不早登崖顶,却恐暗中颇多不便,属下请命试之,还请大人准允。”
牛德的命令方才刚一下,就见一名身材消瘦的队正已从旁闪了出来,慨然请命了一句道。
“也好,注意安全,不行就下来。”
这一见站出来的人是鹰扬郎将孙遥的堂弟孙盛,乃夜袭小队中最擅攀岩者,牛德当即便动心了。
“诺!”
孙盛与其堂兄孙遥一般,都是邙山猎户出身,一道投的军,只是因着不识字,官运自然比不得孙遥那般顺畅,入军五年,才混到了个队正的小官儿,可真要说到山中的本事,孙盛却并不比孙遥差多少,但听其兴奋奋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行到了队伍中,取了捆绳索斜挎在身上,而后便即大步行到了高崖处,搓揉了几下手心,伸手抓住崖面上一处凸起,只一用力,人已腾起,手脚并用,飞速地向上攀登着。
高崖并非是直上直下的陡峭,在离顶部三丈左右有着个很明显的外倾,幅度不小,这令整座高崖的顶部有若鹰嘴般地倒钩着,而这,才是攀岩时最大的难关所在,至于下头那些直上直下的崖面,尽管看似陡峭,可对于这支训练有素的近半齐郡军官兵来说,都不算难事,错非眼下体力消耗过巨,怕是有一半的人都可以轻易登到鹰嘴处,可再往上,那就没那么容易了,真能做到翻越者,整支队伍里也就只有三、两人有这个本事,孙盛自然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孙盛能翻越归能翻越,却也绝对不会轻松,这不,一到了鹰嘴处,孙盛立马便停了下来,先是大喘了几口气,以恢复一下体力,而后手脚齐齐用力,猛然往斜上方一扑,人已就此跃起,右手准确地扣在了一块崖面上的小凸起,整个人荡漾着再借势往上一贴,便已如壁虎般挂在了崖面上,动作利落而又潇洒,可就在此时,意外却是突然发生了,只见其左手抓着的一根看似不细的藤蔓突然断裂了开来,仓促间,孙盛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猛地便脱离了崖面。
“小心!”
“哎呀,不好!”
“稳住,稳住!”
……
一见孙盛遇险,众官兵们的心顿时便全都揪了起来,却又怕惊动了崖对面的守军,惊呼之声虽四起,却也并不算太过响亮。
“呵哈!”
好个孙盛,众官兵们的惊呼声方才刚起,就见其借着荡漾之力猛然一曲臂,拼尽全力地向上再次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有若飞鸟般掠过了半丈之距,双臂猛然向前一伸,准确地拽住了崖面上一根长满了尖刺的藤蔓,哪怕手心被尖刺穿出了一个个血眼,也自强忍了下来,脚下连登崖面的同时,不顾双手淌血不止,飞速地沿着藤蔓向上猛登,几个起落间,终于翻上了崖顶,而此时,孙盛一双手已是一片的血肉模糊,直疼得其面色惨白不已……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寅时末牌,黎明将至,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之时分,饶是武关城头上每隔着十数步便插着一支熊熊燃着的火把,可依旧不显亮堂,反倒是更映衬出夜的黑暗,尤其是靠近少习山一侧,因紧靠着高崖为屏障,处于死角之地,城外的攻击根本不可能攻到此处,故而两百余步宽的关墙上虽有着不少的岗哨在,却无人去关注此地,甚至连火把都不曾插,浑然就是一派死寂之黑沉,自也就无人注意到不知何时,四条缆绳已是悄无声息地从高崖顶上垂了下来。
缆绳静止了片刻之后,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很快,四名黑衣人已如鬼魅般前后脚落在了城头上,但却并未急着向灯火亮处冲去,而是就地排成了一排,紧张地注视着数十步开外的城头岗哨。
“敌袭,敌袭……”
高崖顶部并不大,只能容六十余人站立而已,而齐郡军夜袭小队却足足有两百五十人之多,要想一次性全都翻过高崖,显然没那个可能,只能是前面的先下,后头的再登顶,如此一来,下到关城上的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无疑便增加了被发现之可能,果不其然,一名离着高崖最近的岗哨似乎察觉到了死角处有些不太对劲,只是那地儿太黑,根本瞧不太清楚,然则疑心既起,那名岗哨还真就认了死理,手持着火把便往死角处小心翼翼地行了过去,才刚走没多远,便即借助着火把的映照,发现了正沿绳索而下的齐郡军官兵,大惊之下,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刹那间,整个城头顿时陷入了一派恐慌之中。
“跟我来,杀贼,杀贼,杀贼!”
身为校尉,牛德自是第一批便下到了关城上,此际见得己方的行动已然败露,自不免便有些急了,顾不得身边方才聚集了不到三十名的士兵,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厉声咆哮了一嗓子,便即一马当先地向慌乱中的守军岗哨们冲杀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
眼瞅着情形不对,城头上的岗哨立马吹响了报警的号角,顷刻间,原本寂静的关城里顿时便是一阵的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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