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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章 坐地起价(第1页)

第二天上午,俺又去厂里办了几件事情,九点多钟才动身回高疙瘩乡,到秦香艳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吃晌午饭了。枣花专门从家里跑来在她家里等俺,看到俺的时候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咬着嘴唇直盯着俺,说不出一句话。快有俩月没有见到枣花了,俺心里热乎乎的,可面皮上却绷得紧紧的,拿出那种得理不让人的样子让她看——你必须为你爹娘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枣花脸上那本就苦涩的一丝微笑慢慢地消失了,继之以悲戚的样子,只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才不至于让泪水从眼眶内流出。俺真想立刻揽她入怀,安慰她,亲吻她,但秦香艳就像一个五百瓦的电灯泡站在屋门口,两只眼睛闪着光在俺俩身上来回乱转。俺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她竟然跟不理解似的,对俺砸吧砸吧眼,仍旧站着没动。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抻头往里打探,俺刚要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枣花说了话:“二建,你先去外面等着,说完这两句话咱就走,”而后又对俺说,“这是俺兄弟,跟俺一起过来的。”她的兄弟就是俺未来的小舅子,俺讨好地跟他打招呼,没想到,他连理俺都没有,便气鼓鼓地过去了,临走还撂下一句:“你快点儿啊!”什么东西!俺在心里骂着,回头看枣花时,却发现她正以一种坚毅的眼神看着俺。“其实俺急着见你也没别的,就是想告诉你,俺有了,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你就赶紧去想办法,如果不想要,俺就去把他做了,往后你是你,我是我,两不相欠。”她语气平静但意思却十分坚定。听她这样说,俺再也端不住架子了,紧忙陪上了笑脸,“对不起!”俺说,“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早点回来见你,让你受累了。俺其实一直在想办法,眼下最难的就是这十万块钱,想一下凑出来真得不容易。”“谁要你十万块钱了,俺现在就想听你一句话:这孩子要还是不要。”“要,一定得要。”“中,有你这句话俺就满足啦!”她说完话,一转身就要往外面去,俺紧忙拦住了他。“枣花,你别慌着走,俺还有话跟你说。”枣花凄楚地笑了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俺说啥都没用,都听你的,你让俺上刀山,俺就上刀山,你让俺下火海,俺就下火海。”听她这话,俺感动得手脚麻木,真想不顾一切把他搂到怀里,就在这时,她二弟又出现在门口,恶声恶气地对她吼道:“都啥时候了,你到底走不走?”枣花往门口挪动一下身子,俺一把拉住了她,然后坚定地对她说:“枣花,明天俺亲自去你家,跟你爹娘说咱俩的事情。”“中。”第二天,俺接上王现斌跟俺一道去了枣花家。俺去的时候想得简单,你无非就是想多要一些彩礼钱,俺先答应着你,下来再慢慢落实,再退一步也不过是自己紧一紧,把钱先凑出来一部分交给他爹娘,就不信这事会说不下来。俺还带上了本来就是给她们家准备的礼物:两瓶桂林三花酒和两提四色什锦盒、一台三洋录音机。就这样的礼物,在当时的乡下,恐怕还没有人能拿出来。俺带着王现斌直接把电驴子开到了她家的门口,而后按了两声喇叭跟枣花报信,这才下了车,俺和现斌在气势这上面拿得死死的,就像上次去俺姐那儿一样。枣花娘迎了出来。枣花娘收住礼物拿进屋里,出来听俺说明了来意,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时他爹也出现在门里,愣着眼睛看俺们一眼,跨过门槛,跟掉色的门神一样站在了屋门口。“这事上次兴旺娘已经来说过了,俺跟他说得很清楚,俺家枣花已经定了亲,谁再来说也都晚了。”她娘说,“你给俺捅的篓子够麻烦咧,差点儿就……别让俺们再作难咧!”她指的是俺给枣花写信那件事。俺没有接话。“不晚,婶,只要没有领证,啥时候都不晚。”王现斌接住话说道。“收了人家的礼钱就算是领证了,不能反悔。”“收了多少?”俺明知顾问,“给他退回去,有多少俺出多少。”“你说的到轻松,想收就收,想退就退?这得有说法的。”“这有啥说法?无非再赔他千儿八百的,这钱俺也认。”“如果像你说的恁简单,上次兴旺他娘来得时候就完事了,还用你们来说。”“婶,你就说要多少钱吧,俺王武周能办到的一定照办,就是办不到的,俺说话算数,将来一定照办,相信俺。”“你这娃,说话能势嘞很啊,你能拿多少?你说个数。”这时枣花爹接话道。“肯定不会比他们少,不过,”王现斌踱步到枣花爹跟前,掏出俺送给他的喜梅烟,抽出来一支递给他,“现在是啥时候了?已经是八十年代啦,早就不兴买卖婚姻,国家提倡婚姻自由,由婚姻双方自主决定,所以这事还得看枣花的,她认可那一头,就是那一头,这样合情合理合法,你们老人家顺水推舟,既省心又省力,多好!”王现斌说话的腔调越来越像他爹了——虎父无犬子,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由着你们,你们还想上房揭瓦嘞,看俺同意不同意。”她爹说。“咳,叔,你甭急,咱这不是在说事情嘛,俺讲得理不通,你给通通,你讲的理有偏差,俺也得提出来,你说是吧?”王现斌掏出昨天俺才给他的电子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给枣花爹点上烟,“你看这打火机,一年前还没这东西呢,都得用火柴,先进一点儿了也就是煤油打火机,现在呢,”他啪啪连按了两下火机按键,按出蓝色的火焰,“现在是电子火机,不烧柴,不烧油,烧得是气。叔,咱这儿老话不是有:你不砍柴你烧气?这烧得就是气。你说这社会变化得快不快?快,不是一般的快!所以,叔,咱这脑子也得跟上变化。”“你说的到轻松,这事要是放到你身上,你能由着娃儿们的想法吗?”“俺当然没有问题了,因为到俺娃儿结婚还得二十年嘞,发展到那时候,家家都有卫星,孩子们出门坐火箭,你撵着他们说这事,累不累呀?”枣花她爹被王现斌说得呵呵地笑了起来。吩咐枣花娘给俺们搬凳子坐,之后对着院墙那边喊了声老二,有人答应后,便叫他过来也听听。晌午的阳光很暖和照得人懒洋洋的。来人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身披军大衣,头戴一顶没按扣的鸭舌帽,步伐拖泥带水,摆出持重的样子,来到跟前也不坐,斜靠在门梆上,晃头晃脑,说起话来似笑似不笑,就像谁欠了他二两干饭一样。俺和王现斌对望了一眼,知道遇到了难缠角色。来人是枣花的亲二叔,他制造了所有问题。王现斌自从枣花二叔来了以后口齿就不伶俐了,没说两句话就看俺,好像俺成了他的主心骨,显然,他十分不适应和她二叔这样的人打交道。但他还是把该说的话都说了,第一他强调了俺的优势——俺娶了谁家的闺女就等于给谁家安了一个聚宝盆。第二彩礼钱就按先前说得十万块钱,但要分成两笔,第一笔年前就拿来,第二笔成亲那天拿来。枣花爹娘显见是动了心,只是自己连一点儿主心骨也没有,这边点了头,那边又去看她二叔。她二叔始终是副阴死阳活的样子,问到他什么事情都是一句“这事俺不能替你们拿主意”,不拿主意就等于不同意。挨过中午饭时间,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好几遍,到最后都被她二叔一句给化解了。俺看这样掰扯下去不会有结果,便叫上王现斌告辞了。枣花娘送俺们出来,到门口时给俺说,让俺过两天来听信。这也算一句话。枣花开始露一下面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这事她不便参与。俺心里有点儿怨她,可想想,她露面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肯定也知道俺不喜欢她这样。俺回到家给俺娘交了底,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回城了,城里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俺得亲自去办——讨要民工工资、协调备料款。俺走之前交代王现斌,如果到时候俺回不来,他就自己跑一趟,因为俺确实不能确定俺到时能不能回来,年前这几天非常关键,弄好了,大部分资金都能要回来,弄不好可能只能要到一部分,那样的话,工资发不到位,名声一坏,来年想找人干活就难了。虽然厂里这边合同给签了,但备料款却要年后才能付,厂财务没有这笔资金计划,拒绝支付。俺找了几个人去协调,都无功而返。俺猴急乱窜的样子连张工都看不过去了,他问俺着急要这笔钱干啥用?不是想携款潜逃的吧?俺没法实话实说,这话说出去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路子,再着急也只能如此。省建公司这边的情况也十分不容乐观,到年二十七了,还没任何说法,到底给不给钱,给多少?老邱始终不给一个准确的答复,说得再多也是一句“等等再说”,把人打发了。有几个大包队,眼都急红了,暗地里扇动闹事,看形势跟随时都要出事的样子差不多。俺心里牵挂着家里的事情,却干着急没办法,因为俺一步也不敢离开,万一前脚走,他后脚分钱该怎么办。挠心挠肺地等到二十九下午,终于分钱了,但却只拿到所欠款项的百分之六十,连本钱都没有拿回来。俺去找老邱,老邱早已跑得没有踪影了。下来再找他也没有用了,因为第二天他们的财务就放假了,到时候连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当晚俺把领得的钱给等在工棚的工人发放完毕,身上已所剩无几,俺把看场的警卫安顿好,锁好门,查看了一下用电用火的安全情况,便和李胜一起上路往家里回。城里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大人孩子都穿上了新衣,商家将摊位摆在路边,灯火通明,生意火爆,月里星不时蹿上夜空,炸出一个火花。俺带着李胜,缓缓地在人流中穿行,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这繁华与热闹与俺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李胜提醒俺是不是该买些年货带回家时,俺才回过点儿味儿来。俺把李胜送回家,回到西寺凹村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俺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枣花家里那边的事情不是那么好谈妥。俺打消了先去找王现斌的念头,直接回了家。不过,那一会儿,倒希望没谈妥起来,因为,俺跟身无分文差不多,没法去兑现承诺。摩托车的灯光划过街道,照在俺家门口时,却看到俺娘站在家门口,手遮眼睛迎着灯光向俺这里观望,俺心头一热,眼泪就想掉下来。俺想起俺娘说的,让俺晚上回来时不让电驴子叫唤的话,关掉了发动机,借助车子向前的惯力,绕过一个水坑,把车停在俺娘面前……这仿佛是一场戏曲的序幕,之后的若干年,竟然无数次上演:只要超出预期的那个时间回来过年,俺娘就会坐在堂屋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来自村外的摩托车或汽车引擎的声音,之后矗立在了院子门口向着俺必定要走的那个路口眺望。俺也养成了习惯,每当车子拐上通往俺村的小路,便按响几声喇叭,好让俺娘早一点儿得到信,少一点儿担心。正如俺预料的那样,枣花家不会干脆利落了。她家给出明确答复:彩礼十五万,年前先拿十万,钱拿到了再说其他事。这等于给俺设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门槛,让俺望而却步。俺娘一边给俺做饭,一边把王现斌传回来的话说给俺。送去的礼物除去四锦盒都给退了回来。俺坐在灶火前的小凳子上,借着炉膛内窜出的火苗将冻得僵硬的身子烤热,一句话也没有说。俺娘给俺做的是俺最喜欢吃的醋莜糊涂面,此时醋莜在铁锅里已经煮开,面条刚刚下锅,整个灶火间里都充斥着醋莜酸香的味道。俺一天就吃了一个烧饼,早已饥肠辘辘。俺使劲儿地咽下一口口水。“饿了先吃块油豆腐。”俺娘笑着对俺说,“下午才炸出来的,还软和嘞。”俺往灶火里塞了根劈柴,摇摇头。“兴旺娘昨天来家里跟俺提了一门亲,对方是她的一个表侄女,兴旺娘专门带来让俺看了,模样也俊得很,俺看着也挺好,不中,趁着在家,也见见?”俺娘拿勺子在锅里搅合着,试探地说道。“俺婶太心急了吧,这边还没有结果,他就来……”“人家也不是都为了自己,不是替咱抄心嘛,想让你早点安住心。”俺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往锅里瞅了一眼,“熟了吧?俺饿得实在不行了。”“熟倒是熟了,”俺娘把一把油豆腐丝放到锅里,又搅合了一下,“再煮一会儿更好吃。”“就这就中,填饱肚子是要紧事。”“看你急的。”俺娘说着,盛了半碗递给俺,又盛了半碗晾在一边,“慢慢吃,别烫着。”那里还能慢慢吃,俺端住碗就由不得自己了,呼噜呼噜,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个底朝天,刚要去端第二碗,却听着篱笆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了王现斌的声音。他听到电驴子叫唤,从被窝里爬出来找俺来了。他来到灶火间门口,打过招呼,便吸溜着鼻子直夸俺娘面条做得好,满大街上都是饭香味儿,之后又抻头往锅里瞧。俺娘啥也没说就给盛了一碗端给他。王现斌嘴上说着他不饿,半夜三更吃不下东西,手却已经接住了碗,接到手里还一个劲儿地说,你看你看,吃不下了还要让俺吃。俺早见惯了王现斌的这副德行,于是就对他说,你要吃就吃,不吃把碗搁到那儿,磨磨唧唧的,哪儿像个大老爷们。他听俺这样说,不但不生气,反而把碗往身后一背,好像怕被抢走似的,说:你不这样说俺还不吃嘞,你这样一说,俺今天就非吃不可了。接着就就着碗边吸溜了一口,而后装出一副故意气俺的样子,连跨面条好吃。俺娘被他那样子逗得高兴地合不拢嘴。“她二叔那人真不是个东西,至始至终都是他在从中作梗。”吃过饭,俺娘就回屋里去了,俺俩围坐在燃烧着余烬的灶火口,忽明忽暗的灶火仿佛旋转的灯塔塔灯一样,一会儿将俺俩照得红彤彤的,一会儿又将俺俩带入黑暗,王现斌把去枣花家的经历给俺细致地讲了一遍,末了不无愤慨地骂道,“如果不是他,恐怕这事也不难说成。”“那天看到他就觉得不是个好人,但这都是外因,老根儿上还是在枣花她爹娘身上,他们愿意了,别人说啥不是白说。”“咳,话可以这样说,但问题是她爹、她娘其实是一点主见都没有,啥事都要听他二叔的。”王现斌说,“枣花送俺出来的时候对俺说,她二叔去县里跟人家商量退婚的事情,人家当即就翻脸了,让他回来传话,想退婚可以,先把精神损失费拿出来,说人家一开口就是三万块,低于这个数免谈。这家人这么厉害?退婚就退婚,彩礼退了不就得了,还要精神损失费,俺还是头一次听说。枣花说,这场事开始就是她二叔拉扯的,那家人不知道通过啥关系找到了他二叔,他就跟人家拉扯上了,人家答应他,等他大儿子部队转业,在县里安排工作。”“那人家到底是干啥的?”“老子是个局长,娘是个科长,有点儿来头。”火光映照着王现斌紧皱着眉头的脸,显得很是无奈,似乎对手级别太高,感到束手无措,但俺这些年在城里,多多少少也算见过几个大人物,跟厂里的一把手还握过手,那可是副部级的大领导,平易近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所以,俺对王现斌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感到既可气又好笑,嘲讽他小家子气。俺摸出一盒揉得邹巴巴的本来是求人办事剩下来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王现斌,俺自己也叼在嘴里一根,然后用火钳子夹出一块火炭,给他点着,也给俺自己点着。俺俩默默地抽起了烟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管他是局长还是科长,越是当官的越要遵纪守法,俺就不信他们能以权谋私到这上面去。”俺掏出最后一支香烟,也不让王现斌,叼在自己嘴上,说道。“难说,有些时候很难说。”王现斌捡起空烟盒,掿成团,扔进炉膛里。俺们又沉默了一阵儿,当俺要取炭点火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最后一根香烟了,那时候,俺烟瘾还不大,不像王现斌,已经到了离不了的地步,于是,俺又把烟从嘴上取下来,递给他,他嘿嘿笑着接在了手上,但嘴上仍少不了埋怨:“俺那黑烟怕你吸不了,所以没

带,你倒好,就拿这点儿东西招待俺。”俺说俺没瘾,想不起来买。其实,自这天起,也不知道是找到了感觉,还是积攒到了时候,俺就有了烟瘾,尤其想事情的时候,吸烟就跟吃饭一样,少一口都跟狗过不去河一样。俺去屋里取了一瓶酒,一人倒了一碗,就着锅巴、油豆腐喝了起来。有了酒,就又来了谈兴,他从他和秦香艳的恋情讲起,讲到未来的乡村建设,讲到发展现代化农村的重要性,满满的理想,满满的美好憧憬。俺新奇地听了一会儿,便打起了哈欠,到最后直接打起盹。但他谈兴正浓,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直到鸡叫头遍,发现俺已经睡着,才不情不愿地离去了。初一,王现斌来家里喝酒,说起俺的事,依旧是一筹莫展。但初二晚上就有了转机,他从秦香艳家里回来,专门来家里找俺,对俺说,初三不要出门,枣花来西寺凹走亲戚时要见俺。枣花去高疙瘩镇走亲戚,专门去找秦香艳交代她给俺带话的初三早上天上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快到晌午的时候,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十几米之外,连人都看得不清楚了,房子、树木、街道都掩映在白雪之中,唯有袅袅炊烟仿佛找到了自己的舞台,翩翩起舞,显得格外突出。家里来过一拨亲戚后便再也没人上门了——这样的天气走亲戚,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俺惦记着枣花,不知道她能否如约而来。吃过晌午饭,雪下得小了些,但街上仍旧只是些玩耍的孩子,很少看到大人们出现。俺焦急地等待着,几次都想出门去村口张望,可又自我否定这念头,因为,俺还想在枣花面前摆出样子来,她是俺做熟的饭,吃熟饭就要有吃熟饭的样子,而且现在是你们家对不起俺,俺就更不能下架了,只是这样的等待每延长一分钟,俺的血压便要增加一个刻度,俺淡定自得的心态几乎就要在等待中坍塌了。期间王现斌来过一趟,打听过情况便走了。他对此也毫无办法,一句耐心等待便是最好的安慰。屋子当间半着半灭的树疙瘩不时噼啪地发出类似鞭炮一样的响声,爆出一股烟尘,或是火星。俺烤着火,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随之而至:俺站在通往七里村路旁的那棵老柿子树下远远的看到枣花向俺走来,她的步伐是那样的轻灵,就像踩着一片云彩,她对俺挥了挥手,但就在这时两条大狼狗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张开血盆大口,狺狺鸣叫。俺拼命地向她跑去,但怎样也跑不过大狼狗,大狼狗始终跑在俺的前面,直到她消失在一道田埂上。俺拼尽力气冲着一只大狼狗蹬了一脚……“武周,武周,醒醒,醒醒,你做啥噩梦嘞?”是王现斌的声音。俺猛地睁开眼,看到王现斌站在面前。他拍着腿上的鞋印子,对俺吹胡子瞪眼。俺心里回想着那梦境,噗噗腾腾像敲锣鼓一样跳了好一阵儿才稳定下来。王现斌瞅瞅也在屋里烤火取暖的俺爹俺娘还有俺兄弟和隔壁的喜旺他娘、他还未上学的妹子,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咏雪的诗,便自作无趣的样子叫俺跟他去他家里,说是来了几个同学,让过去喝酒。俺在脸上抹了两把,装作不情愿地站起身,但转过头时却看见王现斌正在对俺使眼色。

枣花家的对策

枣花家为骚动的气氛所笼罩。她娘送走西寺凹村的两个小青年回来后,便像着魔了一样,坐卧不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骂老母鸡不长眼将鸡屎拉在了当院中,一会儿又骂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懒蛋,整天就知道晾球晒太阳,及至来到堂屋门口,看见她爹和她二叔具都塌拉着脑袋像睡着了一样坐在那儿烤火,更是火冒三丈,照着卧在门口的花皮狗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脚,骂它不长眼,卧那儿不好非要卧在门口挡道。

花皮狗夹着尾巴跑到院子门口,看着女主人,呜咽着诉说委屈。

一切好像都在眼前,却又不确定;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美好,好像又和自己没有关系,就像天上的星星月亮,看得到,摸不到。她的心在不着边际的妄想中散乱地膨胀,令其骚动不安。

“俺回去了。”她二叔站起身,脸上遮着一层阴翳。

“回去干啥?趁这会儿把事说说。”她爹一翻眼皮说。

“回去有事。”

“有啥事儿?”

“有事嘛。”她二叔活动活动坐得有些麻木的脚。

“你坐那儿吧,你嫂子不是冲你来的。”

“冲俺来也应该,谁让人家是俺嫂子嘞。”

“好咧!你给俺坐那儿吧!”她爹用长者的语气说道,“她娘,你去把老二家媳妇也叫来,商议一下这事该咋办。”

她娘不情愿地看看她爹,却也对着院墙那边喊了几声她二婶儿,她二婶子应了一声,便说马上就来。

她二婶是个圆润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见过世面”的样子。她来了以后,说着做着饭嘞,也围火盆子稳稳当当地坐了;她娘递给她二婶子一盒四锦盒,而后靠在门梆上衲鞋底,照看着门外。

烟囱里冒出了浓烟,枣花用一把麦秸秆引着了灶火。

“十万?”她二婶子脑子里晕乎了一下,“这家人哪儿来的恁多钱?”

“这娃子在城里包工程。”她娘说,嗓音有些颤抖。

“老板呀!”她二婶子喊了起来,“这还有啥说的?就是这一家啦!”

“看你能球咧!也不知道你知道点儿啥?”她二叔对她二婶子训斥道。

“俺不知道,你知道,你说。”她二婶子瞪着眼睛说道。

“咱是来参谋的,不是来当家的,你把家都当了,让咱哥、咱嫂子还咋说?说你能蛋咧,咋?还冤枉你啦?”她二叔说。

“咱都是一家人嘞,该咋说就咋说,说对说错都是为孩子们好。”她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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