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死亡。自从天灾来临,他好像已经听这个词语听到麻木了。
冰冷的浪潮把遗忘的事实卷起来,拍回岸上。
江流远去,泡肿的尸体露出年轻的脸颊。
“不要靠近我。”小女孩生硬地转过头去,大喊着说完就冲进卧室里,大声地关上门。“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他的妹妹溺水了,死的是别人的哥哥。
温馨的房子里摆着一个哥哥和妹妹的许多合照,一家人的全家福,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他们来到这登门造访。带着些微不足道的礼品和钱款。
朴实的中年人摆了摆手,扯出个颇为勉强的笑意:“家里孩子不懂事。”
王意原本不该来。他听说死者的母亲原本精神状态不太好,受到打击后住进了精神病院。
他马上就要成年了,不算是个孩子了。
父亲不善言辞,有些焦急地表达歉意。从女孩的眼泪里挣开,王意闭眼,再睁开,向前走了一小步,加入了对话。
除去一小段插曲,上门道谢的过程其实很顺利。王意提出要去探望女孩的母亲也得到了允许。
“为什么是我儿子死了?”不发病的时候,女人看起来很正常,她痴痴地看着王意的脸。少年人总是有着相同的锐气,眉眼都写着青涩。
她的儿子也是少年人。她的儿子死了。
她又问了一遍,王意不知道怎么回答。据说她经常这样问,不论谁来。
王意给她洗好水果,削了个苹果递到手里。女人接过去呆呆地笑了:“儿子。”
她很安静,不吵不闹,只是不停地重复这些话,当然,也不是每一句都只有儿子,也有她的女儿。
她有时还记得她的儿子死了,有时却又仿佛穿越进了某个一家团圆的时间线里,满脸都是幸福。
王意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她的儿子是游泳冠军,拿过奖杯,金光闪闪的,衬得她的儿子很帅气。
如果不是因为他折返着把孩子们都救起来,也许他会游刃有余地回到岸上。
她的儿子很喜欢旅游,小时候闲不住,天南海北地去拍照,留了很多相片。
在外地上学的时候,他也会出来转转,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途经有些偏僻的桥上,看见几个孩子在水库嬉戏。
她的孩子很温柔,对妹妹很好,妹妹总是说最喜欢哥哥。
那个素昧平生的妹妹也记住了他的温柔。
日薄西山,王意从那离开。
不幸没有降临到他的妹妹身上,只堪堪留了几道伤口,但代价依然落了下来,在其他人的生命里留下沉重的裂口。
他不是圣人,甚至有些自私。曾几何时,他甚至格外庆幸,他的妹妹还活得好好的。死的人他没听过也没见过,是个见义勇为的陌生人。
从陌生人的生活里走过小小的一角,心境就天翻地覆,变得怅然若失。
救人的事迹登上报纸,学校里的防溺水宣传加了一轮又一轮。他上大学了,离开家乡去了,冥冥中也许确实有某种注定,他找工作路过的一家店正好又遇见了这家人。
不知是逢年过节寄去的礼物,还是流年似水抚平的伤痕,再次见面,小女孩微微露出笑容,腼腆却温和了下来。
他开始在店里兼职,偶尔像教自己的妹妹那样给小女孩讲几道题。
小姑娘给他分享哥哥最爱吃的糖,酸酸甜甜的软糖,一袋倒出来装满了一手。
为了赚钱,他考虑过当家教,小学初中高中的教材都捡起来看过几遍。他脑子还算聪明,重点高中压出来的做题机器,在普通人里勉强能算个尖,毕业了很久还有种当年麻木的本能,讲题还真是他的专长。
也是一年又一年,寒来暑往,有年夏天,小姑娘去表演,穿着一身华丽的演出服,发型精致,脸上带着妆来。
借着夕阳的余晖,燥热的风吹到脸上,带着一点脂粉味,有点甜,不算很难闻。眼角的珠光眼影微微反光,在一片小空地里,她跳起舞来。
不同种类的舞蹈各有各的美,有的柔和似锦缎,有的干练如霹雳,也有的柔中带刚,一舞好似江水涌来,声势浩大,最终隐于江畔的沙滩。
约定里的舞来了。当年那个跳得磕磕绊绊的小姑娘也抽条了,身段细而挺,身高在同龄人里能数得着,再也不会把难过的事直接说出口了。
珠链划过空气,材料不重,只是轻盈地碰撞。衣服上的金纹都闪着光,衣料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
不懂舞蹈的人不知道怎么评价,只知道一句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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