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盏茶时分,只听廊上有人怒叱一声,冯一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进门扬手照着阁逻凤面上啪啪便是两巴掌,将他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冯一气得身子直颤,指着阁逻凤一口气竟转不过来,险险厥了过去,冯九见状,赶忙扶住了她,顺势一脚踢在阁逻凤腿弯间,阁逻凤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冯十一碍于对方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公公,见他目光哀求的向她投来,哼了两声,索性一甩手出了殿阁。阁逻凤万念俱灰,只听长门诸女纷纷怒叱于他,怪他不该将她们的大姐气成这般,看样子若非冯一事先吩咐不准伤他,早要暴打一顿出气了。冯一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颤道:"你、你把慕容徵杀了?此事当真?"这是她刚由吐蕃使节处听来的,只是不确信,非要从阁逻凤嘴里亲口得到证实不可。阁逻凤慌道:"是"冯一心头火起,一脚踹上他撑在地上的右手手背,只听喀喳骨头脆裂声响,阁逻凤像是杀猪般嗥叫起来。冯一将他手掌废了,仍是难解胸中怒气,慕容徵对她一片痴心她不是不知,虽然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但毕竟两人相识一场,也曾一同在点苍山毗邻而居三年,也算得是心照不宣的朋友。谁曾想这个当年叱咤风云的武林奇才,打遍天下的裁云剑客竟会客死异乡,枉死在一个卑劣小人手里,实在不值。冯一怒道:"他武功那么好,你若非使诈,怎能杀得了他?说!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害死了他?"阁逻凤一方面因手掌疼痛难以表述,一方面又因害怕冯一的厉害手段,所以抖得更加厉害,连话也说不清了,断断续续的道:"是那个那个昆仑的刘勉旃想出来的法子他说要把李宓和慕容徵一起骗来我在地牢里埋伏了一千好手,可是等来的只有慕容徵一人而已!他、他杀了我两百多名死士,我我才杀得了他"冯一恨得牙痒,扬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这一次力道加重,只打得阁逻凤眼冒金星,嘴角吐出血来。冯一道:"我此刻不杀你,可是你要立下诏书,宣告天下,退位让贤,由世子凤伽异继位为王!"阁逻凤傻眼道:"这这这个?"冯一冷道:"怎的?你还舍不得这个王位?眼下这种局面,还由得了你作主么?"阁逻凤颤道:"不是不是的,冯大冯大姐,你听我说,朝廷上有不少忠于我的老臣,他们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凤伽异无故篡位的!"冯一冷道:"无故篡位?你昏庸无能,偏听小人之言,让你提前禅位于世子,又怎能算作篡位?"她见阁逻凤嘴角蠕动,显然还有话说,猜到他的心思,抢先说道,"也罢,我要你立即册封凤伽异为副王,代你主理朝中一切大小政务!"只要假借阁逻凤的名义先统领全国,待时机慢慢成熟,凤伽异自可名正言顺的成为正式的一国之君。阁逻凤以为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忙不迭的答应了,只盼满足冯一的要求后,她能够早早离去,自己也好早些脱离困境。其他诸如凤伽异成为副王什么的,左右不过是个虚名,只要逃过这一劫。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个吃里扒外的儿子。冯一心中却自有主意,暗道:"到时我先废了你,将你摆在深宫作傀儡君主,你且戴着你的一国之君的头衔过完你的下辈子罢!"一时姊妹几人逼着阁逻凤立下亲笔诏书,写明册封凤伽异为副王等等事宜,最后阁逻凤在诏书上加盖上了朱泥玺印,却不料被冯一一把夺过那枚玉玺,甩手扔给了十一。冯十一眼看着南诏国政顺利落入自己夫君手中,自然要比任何人都来的高兴,冯一见状,捏着她娇嫩的脸颊,笑道:"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吧?"众姊妹一齐围上来拿妹子取笑,冯十一只羞红了脸,赖在姐姐们怀里撒娇。正热闹着,负责审讯吐蕃使节的冯二走了进来,紧绷着脸,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只见纸上除了一行黑色的墨迹外,还有点点暗红色的血斑。众姊妹见冯二神情肃然,便停了玩笑,一齐向她看来。冯二也不开口,只是将纸轻轻的递给大姐。冯一接过看了,只见那张纸上飞扬着一行桀骜不驯的字迹,墨迹力透纸背,苍健中透出悲凉。肃穆庙堂上,深沉节制雄。遂令感激士,得建非常功。鼓行天海外,转战蛮夷中。长驱大浪破,急击群山空。饷道忽已远,县军垂欲穷。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收兵到亭候,拓地弥西东。泸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冯一拿着纸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连看了四五遍。众姊妹看不出她有何表情,只是觉得冯二如此慎重,必然是大事,都齐刷刷的看着大姐。良久,冯一噗地从嘴里喷出一口血雾,双眼上翻,整个人直愣愣的仰天倒了下去。众姊妹慌了神,七手八脚的将冯一抱住,只见她气息微弱,全身肌肉僵硬如铁,那张纸牢牢的抓在手里,怎么也掰不下来。过得好一会儿,在众人的急救之下,冯一才缓缓舒出一口怨气,只是望着手里的那张纸木然无语。冯十一急道:"二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把大姐急得她身上的旧伤还没痊愈呢!"冯二叹道:"这是我从吐蕃使节身上搜出来的,听说是抓到了唐军主帅李宓,一连几日突审严刑拷打,要他写降书,他最后却只写下了这首绝命词!真正是个硬汉子啊也难怪大姐待他另眼相看"冯十一哇地声哭了出来,冯一木然的眼角忽然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过得片刻,她竟缓缓坐起,将那张染血的白纸珍而重之的叠好,收入怀中,印在了自己胸口。冯一低声道:"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他"冯二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冯十一怒火中烧,哪里还顾不得什么长辈礼仪,一把抓过角落里的阁逻凤,吼道:"你说!李宓现在在哪里?你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阁逻凤见她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骇得魂都飞了,尖叫道:"按着规矩,把他沉到西洱河底去了!"冯十一憎恶的一把推开他,只听身后姊妹齐声抽气,她猛地回头,顿时惊呆住了。只见冯一包扎在头巾里的秀发转瞬间竟变成如雪一般白。冯一浑浑噩噩的仍是未觉,只是喃喃自语道:"西洱河底,西洱河底"冯十一失声痛哭,冲过去一把抱住大姐,将她的头巾解下,只见满头银丝如苍山白雪般披泻而下,分外的刺痛人眼。冯十一颤抖的抚着她的长发,悲鸣道:"大姐啊!"冯一冲她凄然一笑,道:"妹子,姐姐想去看看他姐不忍心让他一直睡在冰冷的湖底啊!"夕阳渐渐没入山中,洱海的极目处,一轮明月缓缓的升起。月夜荡舟,银色的月光如撕碎的点点鱼鳞,风吹起朵朵浪花,也吹得月光在湖面上起起伏伏。船尾负责掌舵的冯九察觉耳边吹过的风越来越大,小船在湖面上晃动得也更加厉害,忍不住嘟哝道:"这鬼风,怎么吹得这般奇怪?"冯十一本来趴在船沿,一心一意的注视着潜水水底的几位姐姐,这时听冯九抱怨,才猛然醒悟,大叫道:"不好!是望夫云!是望夫云来了!"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探手入水,一掌劈得水花四溅,"大姐!二姐!三姐快点出来!望夫云望夫云要来啦--"看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冯九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抄起手中木桨,啪地搅进水里,只听水面上像是炸开花似的,在她强劲的内力触发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没过多久,水面上噗噗冒出四五个人头,冯十一大喜,叫道:"快!快上来!"待到几人纷纷上船后,她突然发觉独独少了大姐。冯二抹去脸上的水渍,沮丧道:"这湖底全是密密麻麻的水草,一茬接着一茬,跟岸上长的野草似的,最短的我看也起码有丈把长这样子大白天即使顶个大太阳也未必能找到尸首,更何况是晚上!"冯十一眼见风势愈发强劲,小船在湖面上颠簸的厉害,那风刮在脸上,竟隐隐作痛。长门诸女久居关外,对南诏赫赫有名的望夫云并不熟知,是以也不惊惧,倒是冯十一最最清楚,若是在望夫云吹下时赶不及弃舟登岸,必然要大吃苦头。眼看河面上的浪头越打越高,那小船忽而被抛上丈许高的浪峰,忽而又猛然跌如波谷。长门诸女开始觉得反胃恶心,体力较差的已是晕得头昏眼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再等冯一回来,只得勉强驾船先驶回岸边。西洱河水底并不没有想像的那般深,平均也就三四丈深,只是水底密布的水草仿佛是一座旷古森林。冯一潜游水底良久,体力已透支到极点,待到察觉到水波晃荡得异样时,为时已晚。水底旋出一股巨大的漩涡,拉住她使劲的往下坠,若是身子一旦被水草缠住,她便再无法动弹,会因无法浮出水面换气而窒息毙命。冯一拼尽最后一口气,使劲划水转身,忽然左边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硬拽了过去,咻地声,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脑子才稍稍恢复些许理智,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根突兀的擎天石柱从湖底巍然耸出五六丈,在它的周围分布着四条深沟,三条与地下河相通的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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