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印证谢星阑所言,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巷子里便走来一道身影,来人身形瘦高,面上肌肤色深,再加上胡子拉碴,似有三四十岁,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额前墨发长长地盖着眼睫,看起来不仅不起眼,甚至有些颓败阴郁之感。
谢坚眼瞳大亮,“来了!”
他看向谢星阑,谢星阑却注视着他的侧影,直等到他走到了院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院门之时,谢星阑方才点头,谢坚一握刀柄,带着身后翊卫一拥而上。
男人刚打开院门,跨过门槛的脚还未落第,便被带刀的龙翊卫围了住,男人面色微僵,一转眼便看到了一张面熟的脸,谢坚对着男人咧嘴一笑,“袁守诚,你该认得我吧?”
袁守诚僵愣两瞬,又看向了谢坚身后,他眼瞳几变,终是不做顽抗,将钥匙好好装进袖中,又将院门推开,对着走上前来的谢星阑和秦缨道:“没想到谢大人和云阳县主会光临寒舍,既然来了,便请二位入内说话。”
谢坚看向谢星阑,见他并无异色便摆了摆手,翊卫们退开两步,谢星阑和秦缨跟着袁守诚进了院子,袁守诚背对着他们站在中庭,像在沉思什么,秦缨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们会找来此处?”
袁守诚转过身来,“县主何出此言?”
秦缨上下打量他片刻,又凉声道:“其实你设的局很好勘破,李芳蕤并不是想永远逃离京城,她一旦听说了郡王府大小姐身死之事,便一定会立刻现身,到时候,你设下的局也就不攻自破了,你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你做好了准备。”
袁守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谢钦使和县主身份高贵,今日来此,便只是想说这些?”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十年前范玉蘋被谋害之时,你正在羌州驻军之中从军,你与范玉蘋少时便有情谊,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家,但你没想到,你回来了,范玉蘋却被人奸杀害死,还被划花了面颊……”
袁守诚面皮微紧,谢星阑继续道:“你回来之后发现了案子的破绽,曾去过康家找康老爷,但他并不相信你一个陌生人的说辞,而两年之后你靠着军中的举荐信,当上了京畿衙门的衙差,那时你以为你有了报仇的机会,可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衙差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你因为私下查当年的旧案被贬到了义庄,从此彻底失去了机会,知道你发现了县主的验尸探案之能,而她公义无私,又身份贵胄,她或许是你的机会。”
袁守诚面上波澜不惊,谢星阑也不疾不徐,“但你知道,十年了,十年前的旧案不是那么容易被重查,于是你设下了一个局,你先是发现郡王府从七月十九开始便在找一个人,凭他们的动静,这个人多半是郡王府的大小姐,她喜着红裙,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而后七月二十二衙门送来了一具女尸,巧的是,那具女尸眼下也有一颗泪痣,于是你正好利用了这一点,二十三那日的老夫妻是你找来的,而你利用了泪痣、红裙,以及郡王府小姐喜欢的棠棣纹,再划花了女尸的面颊,以此来设下了模仿作案之局,后来‘郡王府小姐之死’,果然令你达成所愿。”
袁守诚微微抿唇,“大人说了这么多,又如何证明是我做的?”
谢星阑道:“七月二十三当天,你去过锦绣坊,当时以为娘子挑选裙裳为由,看过锦绣坊内的各式纹样,你虽未说棠棣纹,但因为你磋磨了许久,店内的伙计对你还留有几分印象,而你是义庄看守,你能第一时间想到用女尸做局,但你不知道,那死者腿上曾被义庄板床上的铁钉刮出了一道伤痕,而红衣死者,并未躺过那张棺床。”
袁守诚眉头微蹙,他正要开口,秦缨先一步道:“你一定要说,你只是去随便看看,并不是冲着棠棣纹而去的,你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绣花,短时间内做不出模仿李芳蕤的红裙,那我便要问了,你母亲呢?”
秦缨扫视了一眼院子,“我们已经查到,范玉蘋的母亲被休之后,被一个表亲接走了,而范玉蘋的母亲年轻时绣技高超,虽然她得了疯病,但只要她好转,绣技是不会忘记的。”
秦缨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一定将她照顾的很好。”
袁守诚冰封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这时秦缨道:“我们费力找到你,除了拆破你的局之外,还想问你,你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认为那案子是错判?”
溺亡
袁守诚看看秦缨,再看看谢星阑,仿佛在衡量她二人之用心,片刻之后,他紧抿的唇角微动,“当年官府衙门查这案子之时,曾说被抓住的凶手金文延,是以拉玉蘋去接私活儿为由将她骗走——”
又一次回忆旧事,袁守诚语声有些艰涩,“但据我所知,玉蘋所在的长福绸缎庄,是不许自家绣娘去接私活儿的,长福绸缎庄是玉蘋母亲早年待过的地方,玉蘋能进去当差,全是她母亲一个旧友帮忙,玉蘋十分珍视这差事,绝不敢违背绸缎庄的规矩。”
“当日案发时已经很晚了,玉蘋胆子也小,怎会跟着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走?我回来时已经定案,但当年案子闹得极大,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几分案情,我打探之后便觉得不对,总觉得是衙门被金文延骗了,后来,我专门去调查了凶手金文延。”
袁守诚深吸口气,“当年遇害的三位死者个个都死的十分惨烈,因此坊间将金文延传的凶神恶煞,毫无人性,但当我去金家查探之时,却发觉官府流传出来的全都是错的。”
秦缨和谢星阑面色严肃,亦听得十分专注,袁守诚愈发放松了心神,接着道:“金文延的确父母早亡,与亲朋故旧也断了来往,他也常去赌坊赌钱,为此欠了不少赌债,他的妻儿也的确离开了京城,但这一切,不是因金文延好赌而起,而是因他女儿生了重病。”
“他女儿自出生起便患有心疾,自小便要拿贵重药材养着,为此,他常向周围的亲戚朋友借钱,因女儿久病不愈,借的钱难以还上,亲戚们也不是富贵人家,自然渐渐便与他们疏远了,金文延没读过书,整日做杂工维持生计,那年正月里,他女儿的病忽然加重,没办法,他忽然生了去赌坊以小博大的心思——”
袁守诚唏嘘道:“大抵他开头赢了点小钱,便以为能凭此道给女儿治病,可没想到不过两月,他不仅没赚回来钱,还倒欠了赌坊,他为了躲债丢了差事,见赌坊的人找上门去,便让妻儿出城躲避,他自己留在京中另想法子。”
袁守诚看着谢星阑和秦缨道:“金文延是蠢笨了些,但他本性并非罪大恶极之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忽然狂性大发去奸杀良家女子呢?”
谢星阑狭眸问道:“这些你是从何处查到的?”
袁守诚道:“我找到了他一个表婶,是他表婶说的,他前几年借钱借得狠,这些亲戚知道他为何借钱,也十分同情,可因他没办法还钱,心底多少也有些怨气,因此她不可能帮着金文延说话,而官府调查时,查问的都是那些赌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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