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北方的日照缩短,下午四点左右,天空已降下黑幕。
新京火车站,火车在汽笛声中缓缓驶离月台,欧阳云月和赵姨坐在车厢内,隔着车窗向前来送行的乔副书记挥手告别。昏暗灯光下,乔副书记显得特别矮小,在众多送人百姓中如鸡立鹤群,车没开出多远就见不到其身影。
车站匆匆跑进两个赶火车的旅客,他们看到火车正在离站,顿时加快脚步,其中一个背着褡裢的虬髯汉子以百米冲刺速度,箭一般追向火车,另一个也使足力气后面紧赶。这一跑显出俩人功力,虬髯汉子速度远超同伴,就见他背部的褡裢在加速度作用下飞成一条直线。
火车在加速,虬髯汉子也在加速,不,应该说是在“飞”。他飞下站台,踏上铁轨,离车尾越来越近,当身体将要失去平衡的刹那,一个箭步蹿起,腾身向把手扑去,人在空中,手已抓在把手上,未等身子飘起,腹肌一较劲儿,一只脚已经蹬在车皮上,手脚并用爬上火车。他大口喘着气,回身望向同伴,同伴已经被远远甩开。
幽暗灯光下,虬髯汉子露出真容,中等身材,体型消瘦,山羊皮毛压得低低,打扮的像中年人,他是杨杰。杨杰定下神,擦干汗,拿出一根铁丝把车厢门鼓捣开,进入行李车厢。
杨杰接到大伟的报告,欧阳云月和赵姨还有一个男子出现在火车站,忙和六子赶来,六子没追上列车。
火车平稳驶出车站,旅客们恢复平静。
没多久,杨杰西服革履从行李车厢走出,模样已经大变,没有络腮胡,没有粗布棉袄,这些东西被他装进褡裢扔出车外。此刻,他胳膊肘搭着黑色毛呢大衣,手提公文包,戴着一副金丝镜,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看上去像是一个年轻的医生。
欧阳云月和赵姨并排坐着。欧阳云月在靠窗位置,赵姨在靠过道的位置。俩人没有交流,赵姨垂头闭目,似乎还没从梁赞江的死解脱出来。
两个小时前,乔副书记匆匆来找她,说组织上决定派她和赵姨立刻动身去上海,配合上海地下党杀死被假枪毙的鬼子。路上,乔副书记交代了到上海后的联系方式。
();() 晚饭时间,旅客们开始忙碌,有的去餐车,有的拿出自带干粮,有的去锅炉打热水。欧阳云月不再思考,轻声询问赵姨想不想吃饭,对方摇了摇头。
欧阳云月安慰几句,拿起茶缸去打水,刚走过两排座椅,忽听到一个人冲她说话:“姑娘,你不是刘家少爷的未婚妻吗,怎么会在这儿?”
欧阳云月侧头一看,是一个长髯老者,靠窗还坐着一位白发老太太,想起老人是给刘文津疗伤的华神医。她不想节外生枝,故作惊讶道:“大爷,您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刘家,而且我也结婚了。”
她继续向前走去。背后传来老太太一口京片子的埋怨声,“我说你老糊涂还不承认,这下还有什么可说?”
“一边哨着去。”华神医伤了自尊,有些不高兴,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不应该啊,俩人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老太太唠唠叨叨,华神医一赌气把屁股挪向过道,俩人闹起别扭。
“大爷,您这中间有人坐吗?”杨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华神医旁边,恭恭敬敬地询问。
华神医抬头看了看杨杰,又前后张望一下,说道:“小伙子,你还真来巧了,刚才这里坐着一位,也不知为什么走了,来吧,孩子,你受委屈坐中间。”他把身子又向过道移了移,给杨杰让出更大空间。
杨杰道谢着,正要往里进,一扭头,见欧阳云月站在身后等着过去,连忙说着对不起。
欧阳云月说了个不客气,回到自己座位上。
杨杰换装出来后,先去补票,然后沿车厢寻找欧阳云月。在三号车厢,他发现了欧阳云月和赵姨。他非常奇怪,从欧阳云月所在车厢居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唯一解释就是还有敌人在其他车厢。
他正想着如何接近欧阳云月,恰巧看到一个旅客拿着水杯站起,他跟上并用五块钱的代价和那位旅客互换,座位正是华神医的位置。
“弱水汩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杨杰落座后,拿出一本书轻轻读起来。
();() “小伙子,如果没听错,你读的是‘哀时命’。”华神医捻着长髯微笑道。
“老先生学识渊博,在下佩服之至。”杨杰脸微红,有点不好意思。
“《楚辞》都能背下吗?”
“惭愧,仅有数首而已。”
“看你着装,也属富庶之辈,为什么喜欢‘哀时命’这种悲壮的文章呢?”
杨杰合上书本,长叹一声:“您看到的只是我的外表,其实,现在我日子过得很艰难啊。”他手指敲击着书本,眉宇间流露着惆怅。
他的音量不可谓不低,语调也平平,但是,最后这句话即使隔着两排座,欧阳云月耳中依然如惊雷般炸响,猛地回过头盯着年轻人,眸中尽是惊讶。赵姨也像土拨鼠般伸长脖子,回头查看。杨杰坦然地看了她们一眼,又低头接着看书。
欧阳云月心里“噗通、噗通”急剧跳动着,这是除摇煤球的杨小二,第二个会说联络暗语的人,毋庸置疑,组织上没有放弃她,继续派人来联络。她心里一阵温暖,知道自己并不孤独。“我应该怎么和他联络?”她紧张考虑着。
忽然,欧阳云月暗暗诧异,赵姨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儿,本来表情伤悲,现在却在沉思,而这瞬间的改变都来自那个年轻人和华神医的对答。
赵姨站起,对欧阳云月道:“我上趟厕所。”
欧阳云月“嗯”了声,望着赵姨背影,感觉对方情绪反常。
“小伙子,我姓华,你怎么称呼?”华神医捋着胡子微笑地问杨杰。
“我姓张,叫张挺,您叫我小张吧。”他瞥了一眼从身旁走过的赵姨,站起身,“我去餐车吃饭,您需要我带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
车上旅客大部分开始用餐,过道上来往旅客并不多。赵姨路过厕所没有进,一直快步向前。当她回过头看到杨杰跟在后面,顿时慌了,跌跌撞撞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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