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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陈松离开屋子后,曲莲四顾了一下,将屋内的火盆燃起后。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她这才点了盏灯,坐在宴息处的炕上,开始给陈松缝补那破了袖子的衣裳。
待到裴邵竑踏着月色走进院子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曲莲半坐在宴息处临窗的炕上,炕桌上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而她正就这点光亮凝神屏息的缝补着一件衣衫。
她换了件丁香色的素面褙子,穿着白绫袄,下面是条月白色的综裙。乌压压的黑发只用一根黄杨木的簪子简单的挽了起来,发间再无半点饰物。
那油灯的灯芯似有些长,颤颤悠悠的晃荡着,带着那火光也在抖动。橘黄色的光芒就这样晕染在她的身上,平添了几份宁静与恬然。
“我儿乃候府世子,一个粗鄙的灶下婢如何能与你般配。我每每思及此事,心中锐痛。如今咱们也算是避过灾祸,你便休书与她,让她自去吧。往后她是易姓再嫁或是独居终身,却与我们再无关系。她这次确有功劳,我也不亏待她,给足她银钱让她无虞终身就是了。”
裴邵竑站在院内透过厅堂大开的门看着宴息处的曲莲,母亲的话在脑海中响起。虽然已过去半个时辰,母亲冰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感觉似乎依旧停留在他的手背之上。
一阵夜风撩起,半开的窗棂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将门内门外二人惊醒。曲莲一偏头,便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裴邵竑。她怔了一下,便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衣衫放置在炕桌上,起身便走向厅堂。
及至厅堂,裴邵竑已经走了进来。
曲莲向他福身行礼,颔首道,“世子爷。”不知他此时来此何意,难道是要宿在这里?她心中微有些乱,方才竟完全没有思虑此事。
“不必多礼。”裴邵竑淡声道。他垂手站在厅堂之中,看着她站在那里,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厅堂中有些沉默,只听到门外夜风簌簌的声响。
“可有我歇息之处?”一阵沉默后,裴邵竑问道。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是候府世子,在这院里已是与徐氏并驾之人,如今在一个原是婢女的女子面前,竟会如此谨慎行事。
虽如此,裴邵竑并未在脸上露出半分,只是看着曲莲,瞧她如何答复。
她抬头看向他,大大的杏眼中,一丝讶异一闪而过。随即便又垂了头道,“世子爷便歇息在东间吧。”
裴邵竑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东间走去,耳边听到她跟着走了进来。及至东间卧房,裴邵竑便在房中桌前坐下,看着曲莲走向床铺开始铺床展被。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屋子布置的十分简单,几乎未曾添置什么东西。地上铺着的是青石板,临窗处有一个花梨木的梳妆台,屋中间则是他面前这个同是花梨木的三脚圆桌并两把椅子,净房外是一个雕着牡丹雉鸡图的黑漆屏风。承尘上的彩绘已经有些掉色,门口处的一个高脚的花几上则空空无一物。
不像徐氏的屋子,此时已经布置得当,显得十分舒适。
待曲莲将帘帐在银钩上挂住,裴邵竑方站了起来,朝着净房走去。
“世子可是要洗漱,且先等等,我去要了热水来。”见裴邵竑往净房去,曲莲问道。
裴邵竑闻言并未止步,只道,“不妨事。”
曲莲蹙了眉,虽已进二月,天气仍十分寒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冷水冲洗,更何况他是那般锦绣堆里长大的人。曲莲想了想,提步便向外走去。这第二进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曲莲在进了这院子后便瞧见了。
相比起候府的内外厨房,这间小小的灶间显得十分狭小。裴府一行人来的匆忙,那庄头看来只将住人的屋子修缮一番,像小厨房这种边边角角还未来得及收拾。好在屋角处有一堆干柴,灶间内也有一缸清水。这是今日跟裴玉华出行前,曲莲特意跟庄头嘱咐的。只是在镇上出了些状况,她一时忘了这些事。
曲莲敛了综裙下摆,将锅内添满了水,将灶台前矮凳上的尘土拂去,便坐了下来。在风箱处摸出火石与火镰,熟练的起了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氤氲的水汽自木头锅盖中溢出。
曲莲拿了水缸边的木桶,打开锅盖,往木桶中舀了大半桶水,又将锅盖盖上。这才有些费力的提起那大半桶水,走出小厨房。
今日刚刚抵达庄子,还未来得及添置奴仆,曲莲本也没打算久留,这院子里此时并无其他人,她便只能自己将水拎过去。
好在她还有些力气,也不似那些大家小姐般柔弱无力,这大半桶热水提着虽然费力,却也不是不能办到。
谁想,刚走了几步,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将她手中的水桶拎了过去。
曲莲愕然抬头,便看到裴邵竑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水桶,外衫有些凌乱,面上有些不虞。“我不是说不妨事吗?”他瞪了她一眼,提着水桶朝着屋子走去。
“……并不费事,且又不是急迫之时,世子也应该多注意休息养生之道。”曲莲提步在他身后走着,一边说道。他是家中长子,又是裴玉华一心依赖的兄长,他的健康安危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思。失去家人之痛,没人比曲莲更能明白。此事在她眼前,她也不过举手之劳。
裴邵竑闻言不禁扭头看了身后一眼,却只看到她乌压压的发顶。他方才进入净室,解了外衫这才发现外衫下摆处有一道两寸长的破口。这一路赶得匆忙,他只带了三两件供换洗的衣衫。一路行来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他更是换一件扔一件,此时这件石青色三梭布的道袍已是他最后一件外衫。
发现外衫破了口子,他只得从净房出来,却发现曲莲并未在屋内守候。他只得自己在屋内唯一的一个箱笼里翻了翻,箱笼里却只有一些半大的男子衣衫。想起她身边有个八九岁的孩子,可能便是那孩子的衣物。
刚想高声唤个婢女进来,却又想起此时已不是在候府之内。将外衫胡乱套上,出了东间,左右寻遍也不见曲莲踪影,裴邵竑心中便存了些气。他这十几日昼夜赶路,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到此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此时困倦返了上来便让他心绪有些不耐。
拎着水桶走了两步,裴邵竑便问道,“这屋内可有我的衣衫?”
曲莲怔了片刻便道,“我这里却是没有。”她想了想又道,“恐怕夫人那里也是没有的,未防旁人起疑,出京城时便是简装而行,况且也并未想到世子如此快速便赶到这里。”
裴邵竑听了没有言语,只是脚步陡然快了起来。待曲莲走进东间后,他早已拎着那桶水进了净房,不过片刻,净房中便传出了水声。
曲莲闻声便要避出东间,一晃眼却看到净室外的屏风脚下团着一件石青色的外衫,仿佛正是裴邵竑今日穿着那件。
想到刚才裴邵竑的问话,曲莲心中有些了然。她想了想,走了过去,将那团成一团的外衫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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