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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德大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无礼,跨上去扶住朱红的身子,慢慢引她在靠椅上坐下。
朱红道了谢,五德握住她双手,只觉得又冷又湿,甚为担心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仿佛法力大有损耗……”
朱红微微拭了额角细密的冷汗,回答道:“你也看出来了……我之前很出了番力气呢。”
“莫非我出去的时候又有什么古怪?”
朱红皱眉道:“正是,你动身去城隍庙中时,我本在此处留看着那绿柳。起初也并无特异之处,她还与我说些在算命人那里听到的笑话,但刚过子时,她身上忽地阴气大盛。我连忙结印压制,却屡次被她冲破。我看她似乎全无神志,还现了鬼相,更不敢小觑,于是拼尽了全力。她那阴气好似要袭上三郎胸口,我原本想着苦撑到你回来,两个合力降伏她。但谁知也就过了一刻,她又陡然恢复原状,竟神情如常。我用语言试探她,她对方才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我也不声张,只想着先将她遣走才是。”
五德大骇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连姐姐如此法力都无法镇服么?这是为何?”
朱红思索片刻,猜度道:“我瞧她通身不像一个修邪术的恶鬼,倒似被人做法当了枪使。”
“姐姐可探知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牵引?莫非是那算命的找上门?”
朱红摇头道:“这个却难。我们之前就封了这屋的,外头的决计进不来。要说是那算命的么……一个江湖术士,连自己养的小鬼儿都守不住,怎有力气压服得了我?”
二人都想不透这其中关节,朱红休息了片刻,待到周身力气都恢复了,对五德道:“如今你也该晓得,你这恩人的身上有些东西邪门得很,还是小心为好。我先回去,过段时日再来探望。”
眼见这过一会儿天就亮了,五德也不多挽留,只嘱咐朱红路上小心,便目送她化作清风,从窗户走了。
五德回来看三郎,这公子哥儿已经全如平时一般睡着,除去脸色稍白以外,看不出才遭了一难。五德拔下几根头发,在他床榻四角结了护身的法印,回到自己房内。
朱红留下的死鼠还摊在地板上,尖嘴微张,双目紧闭。五德看得心中烦躁,衣袖一扫将之化为两个桃核,然后拿茶杯扣了。他重新倒在榻上,却睁着双眼直到天亮。
卯时三刻的时候,五德听到玄珠敲他主子的门,三郎在里面应了声,这便起来了。五德连忙整理了衣衫,将那两粒桃核收入荷包里,强打起精神过去。
三郎净了口、脸,玄珠正在给他束发,五德见他面色憔悴,眼睛下有些黑晕,故意问道:“贤弟昨夜睡得不好么,一大早的怎如此倦怠?”
三郎勉强一笑,答道:“正是。一个晚上只梦见女鬼附身,又有一红一黑两只狐狸围绕游走,哪里能安睡?长鸣兄的脸色也恁地不济,莫非与弟同样梦魇了?”
五德干笑数声:“大约是这店家将枕头架得太高,你我都多有不适。但不知玄珠如何?”
那书童一面拿了梳子给主人梳头,一面答道:“小人没福气,下面的通铺可比相公睡的地方差多了,不过幸而小人能将就,就只怕鼾声吵得旁边的人睡不着。”
五德微微皱了眉,却也不多说。
这时掌柜的噔噔地跑上楼,敲了敲门,点头哈腰道:“原来客官们都起了,那船家潘老五差了徒弟过来接几位客官哩。”
三郎点头谢了他,嘱咐玄珠快快收拾行李包裹,自己去与掌柜下楼会了帐。只见大堂里站了个粗壮的后生,皮肤黧黑,手大脚大,穿一身短打,一脸的忠厚老实。掌柜的引见道:“这是潘老五的大徒弟李石头,等下他自会带客官们去码头。”
那后生向三郎问了安,到后头马厩中牵了驴马出来,待得玄珠将行李包裹都放妥了,四人一行便径直去了码头。
那潘老五的铁头船半新不旧,一高一矮地竖了两根桅杆,船身吃水很深,已经是装了货了。见客人上门,几个后生搭了跳板将他们迎上来。潘老五也过来见礼,道:“在下乃本船纲首,相公们唤俺老潘便成。舱房都收拾妥当了,相公们若有不满意的尽管吩咐便是。驴马就装在底舱里,一旦靠岸边可牵了出来松松腿骨。此船即日便出发,船上吃食饮水都不缺,相公们无需多虑,安心看两岸风光就是了。”
三郎见这老船家也是粗手大脚,五十多岁的模样,虽头上有些白发却牙口结实,想必跑船的风浪见多了,身体也比寻常人硬朗。三郎与五德分别谢了他,潘老五招来一名十七八岁的后生,命他带着客人们去了舱房。
不多时听见船头船尾两相唱和,潘老五发了号令,碇工启碇,张绊升帆,那船摇了一摇便朝着潭州大码头开进,接了另一个主顾之后,又储备了些瓜果等物,便顺江而下了。
三郎生长在益州,虽也行过水路,但那不过是在临近游玩时架的小画舫或飞蓬船,哪里乘坐过这样的江上快船。起初与五德在甲板上看着山水景色,甚为惬意,又与潘老五聊些水事,长了些见识,然而不多时便倦了,加之昨日没睡好,便回舱去躺下。玄珠却与一个厨工熟识起来,在一旁玩色子耍钱。最可怜的乃是胡五德——天可怜见的,他本是山中兽类,虽修了仙却仍敌不过本性,哪里有狐狸水性一流的?开船只一会儿他便觉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早上在客栈中喝的一碗鸡丝粥尽数倒在江中;若下去舱房中又觉得太过憋闷,更添恶心,于是便只好靠在桅杆下闭目养神。
潘老五是见惯了晕船的,也不多去烦他,命李石头拿了张羊皮垫子让他坐着。五德脑中空空荡荡,只感觉江风习习,如柔纱拂面,自己就仿佛在云端一般上下飘浮,身不由己。
正难受的当口,却忽听到有人在旁边道:“这位相公请了……”
五德连忙睁开眼睛,见一身着翠绿锦袍、面白微须的中年汉子在一旁拱手,他不得已起身见礼。只听那汉子道:“在下苏州范文卿,此番贩运了些货物回去,不想竟与相公同行,请问相公尊姓大名?”
五德忙报了自己的名字,连说“幸会”。
范文卿问道:“不知胡相公是否也去苏州?”
五德摇头:“在下只是与友人借道江南,而后北上去汴梁。不过生性好耍,欲先到杭州去游览一番。”
范文卿笑道:“既然到了江南,自然应去杭州玩一玩的,而后只须雇一飞蓬小船,便可顺运河直上,便利得很。”
五德与这行商说笑,聊些各自的见识,方才胸腹间那翻江倒海的感觉竟弱了许多,也不禁高兴。他暗中运起法力仔细查了这汉子的底细,发现乃是一平常的凡人,更放心了。
中午时分,潘老五请范文卿与三郎等共同去吃饭,五德没有胃口,便推却了,三郎与玄珠倒跟同船的人等都熟识了。五德在甲板上吹了一整天的江风,看那些山水都看得生厌了,直到傍晚晕船的毛病才略略轻些,于是便在晚上喝了点稀粥,回到舱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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