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笑道:“李爱卿已然美姿颜,也算俊美人物。恐怕徐公不及你万分之一。”童贯道:“李大人素日讲荤段子,今日却讲这故事,令人大为意外。”蔡京捋了捋胡须,笑道:“李大人这也算不得段子,却又是个名垂千古的段子。自古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想必后世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张明远道:“学生自小孤苦伶仃,如若不是师父教导,想必也不会知道许多。这故事我也知道,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时常讲故事。叫做《晏子使楚》和《卧薪尝胆》。”“恐怕太也小儿科,陛下不爱听。”费无极道。种浩道:“我讲一故事好了。”便把种师道与西夏使节焦彦坚的故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众人听了哈哈大笑。种溪道:“如若有机会去西夏,我想当面给焦头烂额画个像。”费无极道:“他会乖乖听话,站着不动,让你画?我却不信。”
张明远道:“像方才李大人所讲故事一般,赞美那焦头烂额一番,想必他便很是乐意。”宋徽宗摇头一乐,随即又神情肃穆道:“还有这等事,西夏果然胆大包天,敢和我大宋划界?那李元昊不自量力,自封为王,称孤道寡,为帝图皇。我大宋先朝皇帝为了天下太平才勉为其难,让他们苟延残喘。如今倒好,李元昊之后,这李乾顺也不消停。童爱卿指挥得当,刘法将军和何灌将军大获全胜,朕颇为欣慰。西夏朔方城已破,我大宋此番便是天下无敌,此后西北再无战事,朕无忧矣。”捋了捋胡须,笑容满面。
宋徽宗接着笑道:“故而此番召老种将军进京,想让你散散心,回到怀德军告诉你家兄弟种师中。西夏如若俯首称臣,就不必枕戈待旦了。国库可支撑不住西北军饷,童爱卿早已汇报了此番战事。你们种家军虽说比不得刘法将军的威名,可祖上种世衡却威名远扬。这西夏察哥何样人物,居然狗胆包天,斩杀我大宋士卒。西夏统安城和朔方城并非固若金汤,西夏贼子并非天下无敌,此番大获全胜,扬我国威,壮我军威,朕当在宣德门与民同乐。”此言一出,种师道面露难色,童贯使个眼色,种师道转过头默然不语。蔡京、李邦彦也面面相觑,对视而笑。种溪刚要说话,种浩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费无极寻思,童贯果然隐瞒不报,还欺下瞒上,实在卑鄙无耻,明明刘法将军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童贯还瞒着皇上。何灌将军虽说跟随刘法将军多年,以少胜多,得以全身而退,此番大宋所谓大获全胜也是损失惨重才力挽狂澜。想到这里,心生一计,何不正话反说,让童贯心惊肉跳一番,想到这里,随即推心置腹,不紧不慢道:“刘法将军和何灌将军的确大获全胜,听说西夏晋王察哥差一点就被斩首了,想必不久后,童大人便会指挥我大军,攻占贺兰山,直捣兴庆府。”说话间,给张明远递眼色。
张明远会意,立马也正话反说,缓缓道:“李乾顺不日恐怕要离开兴庆府,被童大人押解进京,我等要大饱眼福了。”宋徽宗喜乐无比,问道:“明远,此话怎讲?”张明远道:“陛下,这喜从天降,陛下要在宣德门,接受李乾顺的归降。”童贯面露难色,尴尬一笑。蔡京见这话里有话,分明有讥讽之意,便道:“你们青春俊杰总爱开玩笑,不过圣上面前不可如此。”
李邦彦看宋徽宗一脸不悦,便打圆场道:“此番童大人劳苦功高,西北再无战事,天下太平,可喜可贺。如若西夏再滋扰,送些岁币,设些榷场便好。西夏总是诡计多端,你若打他屁股开花,他就哭哭啼啼。你若给些好脸色,他便蹬鼻子上脸,不知羞耻。你若爱答不理,他便去辽国告状了。真是个小屁孩,还是光屁股的小屁孩。”此言一出,宋徽宗破涕一笑,乐个不住。
种师道也笑出声来,张明远忍俊不禁,费无极笑得前仰后合。种浩与种溪也是笑得肚子痛了。蔡京笑得也抖动起胡须,童贯也笑出声来。众人齐声欢笑,李邦彦却愣了愣,独自发起呆来,不知众人为何在笑。
“种溪,你作画几年了?”片刻,众人方才收住笑容,宋徽宗瞅上一眼,不紧不慢问道。种溪道:“回陛下,没几年,就十年罢了。”宋徽宗捋了捋胡须,点头赞道:“孩子气十足,就看作画功力如何?莫非太师府上没提点一二?”蔡京诚惶诚恐之际,立马低头道:“陛下,老臣作画差强人意,惟有陛下亲自提点栽培,方可使顽石变成美玉。这种溪天资聪慧,想必陛下点拨后,便是又一个‘王希孟’了。”
宋徽宗神情肃穆,叹了口气,冷笑道:“方才李爱卿如此说,太师眼下又这般说。倒让朕又想起那‘王希孟’了,朕对他最是器重,可惜他辜负了朕,乃是叛逆之徒,画出《千里江山图》本是名扬天下,可偏偏又画什么《千里饿殍图》,这便是大逆不道,嘲讽我大宋江山社稷。朕念他年纪轻轻,便将他逐出国画院,贬为庶人,不知他现在何处?”不觉眼里含泪,看向远处假山。
蔡京叹道:“陛下将《千里江山图》赐予老臣,老臣感激不尽,将世代相传,流芳千古。”张明远等人这才知道,名扬天下的《千里江山图》原来在蔡京手中。种溪寻思:“原来王希孟被逐出了国画院,就因他画了民间疾苦。”想到这里,不寒而栗,如若以后真进入国画院,虽说可得到画界前辈的赏识和栽培,更可得到皇上的提点,可光宗耀祖。但回京兆府也可作画,为所欲为,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不必瞻前顾后。如若留在国画院,便要为皇上作画。王希孟哥哥的前车之鉴,不可不察。顿时心中苦闷,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种师道见种溪这般模样,便猜出种溪心中担忧,但众人在场,不好说什么,只是递眼色给种溪,让他不必胡思乱想。种浩见状,也是颇为担忧,看着种溪,忧色袭上眉梢。
李邦彦偏偏就看到种溪的脸上,小小年纪如此忧郁,不似方才那般活泼顽皮,又回想方才皇上说王希孟之事,不觉心下明白过来,便笑道:“这为皇上作画,便是为朝廷作画。为朝廷作画,便是为天下黎民百姓作画。不只光宗耀祖,还名垂千古。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倍加珍惜。进入国画院之人,皆可青史留名。如若不进入国画院,画作恐怕无人问津。就算画得名扬天下,但国画院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云。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种溪,你可不能被王希孟之事吓破了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种家军想要扬名立万,便要与众不同。文武双全便是天下无敌。这文武双全里如若再有作画,便是一段美谈。”种溪点了点头,心悦诚服。
种浩见李邦彦花言巧语,怕要说服弟弟了,心里暗骂:“我这傻弟弟,不可执迷不悟。李邦彦是出了名的‘浪子’,最会溜须拍马。不可上当受骗,中了奸计。这迷魂汤如若灌下去,怕是清醒不得了。”
张明远见种溪对李邦彦方才话语有所触动,免不得上当受骗,受其摆布,便绵里藏针,缓缓道:“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人生在世,免不了经风雨,见世面。我十八岁时总觉世间皆是真善美,抱有许多期待,想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到了京兆府才知,大唐时,许多人也颠沛流离,人生不得意者七八九。李太白和白居易,还有杜工部。年轻气盛总是喜欢争强好胜,想着干一番大事业。可过了二十五岁以后,才明白,并不容易。谁人无青春,谁人会青春永驻,恐怕好比一江春水向东流。”
宋徽宗听了这话,心中有所触动,盯着张明远,出了神,没曾料想,这张明远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实在心有灵犀一点通,算是知己。不觉对张明远颇有好感。
费无极道:“李太白当年想为朝廷分忧,偏偏那唐玄宗只看上他的诗作。白居易想在长安出人头地,偏偏仕途不佳。最苦命的当属杜工部,偏偏赶上安史之乱,迫不得已从长安城南下成都去了。杜甫草堂如今犹在,而不见杜工部。惟有浣花溪沉默寡言,波光粼粼。”种师道感慨万千道:“我太祖皇帝当年也是如此,年少有为,走南闯北,建立我大宋基业。如今陛下自然当效仿太祖了。”
宋徽宗点了点头,叹道:“故而朕派童爱卿前往西北监军,攻伐西夏朔方。如今横山已在我大宋掌握之中,西宁州又固若金汤。再过几年,灭亡西夏,直取西域。如若统一大漠和吐蕃,再收复幽云十六州。朕当建不世之功,太祖地下有知,也含笑九泉了。就是朕的父皇和皇兄也会含笑九泉。前不久朕前往洛阳祭奠列祖列宗时,早已发下重誓。必得收复河山,完成列祖列宗的遗愿。”此言一出,不觉神情肃穆,泪光点点。
蔡京见宋徽宗这般触景生情,就劝道:“圣上不必如此伤感,太祖遗愿便是幽云十六州,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理当缓图。眼下讨伐西夏,乃是当务之急。西北稳固,东北才可稳操胜券。辽国此番也颇为震动,他们都害怕我大宋了。实乃陛下洪福齐天,运筹帷幄,才会决胜千里。”童贯奉承道:“微臣愿替陛下分忧,这西北如若相安无事,去东北讨伐辽国之事,微臣当竭尽全力,当仁不让。为陛下分忧,实乃微臣三生有幸,职责所在。得遇明主,自然愿建功立业,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李邦彦道:“圣上如此忧国忧民,实乃一代明主。”
“朕十五年前就说,要建立不世之功。平生两大夙愿,其一讨伐西夏,直取西域。其二讨伐辽国,收复幽云十六州。这两件大事,如若得以实现。百年之后,去见列祖列宗,也无怨无悔了。”宋徽宗很以为然,喜笑颜开。张明远、费无极、种浩、种溪面面相觑,如此军国大事,为何皇上与蔡京等人会当着他们的面如此高谈阔论,毫不避讳。四人不得其解,看向种师道,种师道示意他们不必多问,四人只好沉默寡言。
种师道明知蔡京和童贯欺上瞒下,隐瞒了刘法以身殉国之事,但此时此刻不好当面戳穿,心中苦闷,一言难尽。听了宋徽宗方才的豪言壮语也是豪情万丈,颇有道理。可谈何容易。大宋想灭亡西夏,困难重重。且不说辽国不答应,西夏也会殊死搏斗。再说皇上如今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西北军情。只知道听童贯和蔡京的一面之词和一派胡言。如若皇上知道刘法将军的委屈和冤屈,想必也无力回天。太祖留下来的祖制,又有什么办法。文臣指挥武将,焉能不败。“我大宋眼下虽不及汉唐幅员辽阔,可富庶,天下莫可能及。汉唐皆不如我大宋,如此富甲天下。”张明远见种师道若有所思,便打圆场道。
“陛下,这西夏李乾顺与他弟弟李察哥,两个人为何敢于同我大宋分庭抗礼?”费无极问道。“要说起来,李乾顺与朕也算颇有相似之处。他登基大宝之时是太后做主,朕登基大宝时,也是太后做主。只不过他迫不得已,而朕心甘情愿。”宋徽宗道。蔡京道:“李乾顺不过一介匹夫,如何比得上陛下。”种浩道:“我听说西夏尊崇佛教,李乾顺理应少杀伐。为何还要对抗我大宋。”
种溪道:“这还不明白,哥哥真笨。他西夏虽尊崇佛教,可党项人为了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只好开疆扩土。好比大漠里的骆驼,总要寻找绿洲方可活命。”宋徽宗神情肃穆,紧锁眉头之际,轻轻叹道:“党项人想活命并非什么难事,我大宋当效仿汉唐,给他们一片水草地。”童贯似笑非笑,恨恨的道:“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称孤道寡,为帝图皇。与天朝分庭抗礼,这便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宋徽宗点了点头,嘘唏不已。
张明远听了方才宋徽宗和童贯的对话,心中一怔,没想到他们对西夏如此恨之入骨,不免有所担忧,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惨无人道,想到此处,皱了皱眉头,叹道:“西夏李元昊,也是个人物。”费无极道:“他当然是个人物,还是个大人物。”种师道见蔡京、童贯瞪了一眼张明远和费无极,不免颇为担忧,便叹道:“作古之人,何必再提。小小西夏,不足为虑。”种浩道:“我听说西夏最爱我大宋的一样东西,他们视之为稀世珍品。”
宋徽宗笑道:“那便是茶叶了,朕听说李乾顺可是嗜酒如命,但他也嗜茶如命。”“西夏恨不得在兴庆府种茶树,只可惜茶树活不成。那兴庆府如若没有黄河,想必西夏也不会在那里安营扎寨。”李邦彦道。“还有贺兰山,也是西夏命脉所在。”张明远道。“有了贺兰山和黄河水,西夏就在兴庆府作威作福了。”费无极道。“西夏所居皆是蛮荒之地,寸草不生,鸟兽不见。唯有兴庆府和西平府,靠着黄河,党项人才苦苦支撑。”种师道叹道。
“我最爱王右丞的两句诗。”种溪道:“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若入画,想必很有趣。”宋徽宗喜上眉梢,饶有兴致之际,笑道:“如若有机会,朕就派你出使西夏,路过灵州,便可大饱眼福了。”蔡京眯眼一笑,冷冷的道:“西夏的景致向来没什么可看的,自然不如我大宋。要看大海,可去登州。要看长江,可去鄂州。要看雪山,可去西宁州。要看草原,可去雄州。”
费无极道:“要看大漠,恐怕还要去西夏。”种浩道:“祁连山下也有草原和大漠,当年汉唐的马场便在那里。”种溪道:“汉唐也不过如此,还是我太祖厉害。”张明远道:“听说西夏乾顺的李姓,来自大唐。陛下何不赐赵姓与乾顺。”宋徽宗笑道:“只要赵乾顺听话,不叫嵬名乾顺就好。”费无极道:“我倒想起一个人了。”李邦彦问道:“一个人,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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