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说要自己探索航路!”郑子明在心里早就谋划好了预案,接过老长史的话头,笑着补充。“绕过幽州,直接去跟辽东的契丹人打交道。契丹人越是对大海一无所知,咱们才越有机会在其岸边找到合适的港口。而契丹名为一国,各部族头领们,权力地位却远远超过中原诸侯。商队以做生意为名,打点辽东的各家部族,深结厚纳,想必那些头领和族老们,也不会将送到手边儿的发财机会拒之门外!”
“如此,如此倒可以冒险一试!”老长史范正虽然未曾去过辽国,这几年却通过与朋友之间的书信往来,对辽国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其国内组织结构,恰如郑子明所说的那样松散。
辽国的历任皇帝,与其说是一国之君,倒不如说是所有部落的共主。只是在对外劫掠时,有统一号令群雄之权。平素则只能控制上、东、南三京及三京周围很小的一部分区域,其余大面积国土,则任由各部自行其事。(注2)
“单单从舆图上看,辽东沿岸的确有很多地方应该可以找到天生的良港。然而将货物送上岸容易,若是想将货物送到上京和东京出售,恐怕比在中原去上京艰难十倍。不说别的,光是沿途来去如风的马贼,就足以让咱们人财两空!”潘美的着眼点,与老长史范正完全不同。很快,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对郑子明的设想提出了质疑。
“船舶载重,远远高于马车。所以我打算从军中调集一批好手充当刀客,与货物随行。”郑子明想都没想,就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你莫非……,你真是胆大包天!”潘美愣了愣,随即如梦初醒。两只秀气的丹凤眼瞬间瞪了个滚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在半途中嘎然而止。
“子明莫非打算……”老长史范正也恍然大悟,同样把试探的话说了一半儿,又果断地吞回了肚子。
他和潘美都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可以将郑子明的真实打算,猜个清清楚楚。
从海上输送货物是虚,至少,在往辽东输送货物这一块,完全就是个幌子。郑子明真正的意图,肯定放在了为商队充当护卫的刀客队伍上!那支队伍的成员,肯定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并且在作战时无惧个人生死!
当商队熟悉了辽东各地的道路之后,刀客们的目标,必然是营州。前朝亡国之君石重贵被圈禁在那里,刘汉国的皇帝和诸侯们,都巴不得此人早死早托生。然而,此人却是郑子明的生父,他在世上剩下的唯一血脉至亲。
想把石重贵活着从辽东救出来,难比登天。即便侥幸成功,此人的回归,对于沧州军来说,也绝非一件幸事。相反,沧州军有可能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每个诸侯,都欲除之而后快。
“有百害而无一利!”“得不偿失!”“先皇若归,汝将置之何地?”刹那间,无数质问之语,都在潘美和范正二人嗓子眼儿打转,然而最终,他们两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目互视,无奈地摇头。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管石重贵的死活,唯独郑子明不能。此时沧州军实力单弱,无论小皇帝刘承佑还是其余诸侯,都故意将石重贵跟郑子明之间的关系忽略,以免他依仗前朝皇子的身份,蛊惑人心。然而当哪天沧州军一飞冲霄,若是石重贵依旧被囚在辽东,恐怕“弃生父于绝地而不顾”,就会成为所有敌人攻击郑子明的借口,任他怎么解释,都难以洗脱“不孝”的罪名。
“此事必须去做,不用再探讨,还请各位,竭尽全力相助!”能感觉到两个臂膀心里的纠结,郑子明将刀插到地面上,缓缓站直了身体。“但是郑某可以承诺,没有绝对把握,绝对不会去尝试最后一步。”
“属下遵命!”既然郑子明把话都说到了如此份上,范正和潘美等人便不再试图劝阻,纷纷站直了身体拱手。
从李家寨练兵之时起,郑子明给自己和身边人定下的规矩便是,无论任何事情在执行前,都可以各抒己见。但是决定执行之后,无论当初大家伙儿的态度是赞成还是反对,都必须全力以赴。因此,回到了府衙之后,很快,他所提出来的三个任务,就被细分、详化,变成一条条军令和政令,以最快速度推行了下去。
在沧州军的保护和警戒下,土地上的庄稼,被收割,装车,晒干,归仓;大批从北方逃回来的男丁和不愿意从事耕种的游民,被征募入了军营,在潘美、陶大春、李顺等人的监督下,开始了艰苦训练;从海里捞上来的珊瑚、砗磲、玳瑁,还有原本被当作神蜕的鲸鱼骨头,则在城里的小作坊中,变成了高雅华贵的珠宝和摆设,然后以最快速度装上马车、大船,朝着杭州和汴梁城迤逦而去。
海上贸易刚刚开始探索,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成果。陆地上去打通汴梁官场的行动,却是立竿见影。诸位皇亲国戚们收到了来自沧州的“礼敬”之后,个个眉开眼笑,对沧州刺史郑某人的好感与日俱增。
如此明目张胆的公开行贿,当然瞒不过有司的眼睛。没几天,相关密报,就摆上顾命大臣史弘肇的案头。
“这个混账东西,比他老子当年还要混账十倍。早知道这样,当初老夫就不该心软,答应常思保他一命!”老将军史弘肇又是生气,又是感觉好笑,拍着桌案,大声数落。
“也好,有太后的几个兄弟替他说好话,陛下就无法将他不肯奉诏的事情,迁怒到别人头上!”中书舍人路汶是史弘肇的心腹,凑上前朝着密报上瞅了两眼,笑着开解。
“黄口小儿,他即便迁怒又能怎样?”史弘肇闻听,立刻冷笑着撇嘴。对小皇帝刘承佑的反应不屑一顾。
“总比天天想方设法给大人添堵好!”路汶摇摇头,非常谨慎地提醒。“陛下年龄渐长,枢密切莫继续把他当成无赖顽童看待。古语云,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行了,行了,我在朝堂上,尽量多给他留点儿情面便是!”明知道路汶的话是出于一番好心,史弘肇依旧觉得烦躁异常,用力挥了下手,大声回应。“前提是,他别自己出乖露丑,总是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这……,大人所言甚是!”路汶愣了愣,苦笑着拱手。
事实正如史弘肇所说,刘承佑绝非有道明君。可再昏庸糊涂的皇帝,也是皇帝。岂能长时间忍受朝政尽数被权臣所把持?
正准备硬着头皮再劝几句,耳畔却已经传来了史弘肇的吩咐,“行了,你别说了,老夫自己心里有数。赶紧替老夫把明日早朝时需要走一次过场的事情,都给整理出来。等廷议上通过了,也好当场拿给陛下用印!”
“是!”路汶不敢怠慢,立刻拱手领命。然而身子才转过了一小半儿,却又忽然回过头,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枢密大人,下官最近听闻,听闻……”
“有话就大声说,别像个娘们一般!”史弘肇又用力挥了下手,仿佛自己身边飞着无数只苍蝇。
“下官听闻,最近禁军当中,人事变动颇为频繁。”路汶咬了咬牙,声音依旧低得像蚊子哼哼。
“禁军的将领任免,都在皇上和姓聂的职权范围之内,老夫不好横加干涉!”史弘肇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却不认为有什么要紧,“且随便他们折腾去,想对付老夫麾下的龙武军,禁军还差得远!”
“明枪易躲……”路汶被说得一阵气结,强打精神继续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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