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彪的恳求夹杂着哭腔,看起来当真怕了,谢星阑寒声问:“何时找你?让你带何话?”
“午后,是午后来找的,许了属下十两银子,他让属下告诉卢文涛,说让他安心交代,他外面的妻儿老小国公府会帮着照料,还令他为了国公府的名声着想,莫要拖延太久,属下想着,这话也是寻常,何况十两银子不多但也不少,属下便挣了这份钱。”
谢星阑目光悬在范彪头顶,“带下去。”
谢咏摆了摆手,范彪立刻被拖了出去,谢星阑又问:“卢文涛如何?”
谢咏沉声道:“他倒是平静。”
谢星阑微微狭眸,“他只怕早有所料,将人带过来。”
卢文涛昨夜求死未成,又被关了一日地牢,此刻形容狼狈颓败,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瞳空洞无光,行尸走肉一般被押了进来。
待他在刑椅上坐定,谢星阑才开口,“如何?是否打算招认罪行,为卢旭替罪?依我看卢炴的意思不仅要你替罪,还要你畏罪自戕,如此才能彻底保住国公府的名声。”
卢文涛垂着脑袋,目光寂灭无声地落在阴湿地砖上,谢星阑这时道:“给你带话的武卫名叫范彪,卢文强是午后找到他的,不过我这里,却有一份下午酉时写的信,等你看了之后,再决定是替罪自戕,还是老实交代。”
谢星阑从袖中拿出封信,谢坚上前接过,径直递给了卢文涛,卢文涛定定坐着,却并未立刻去接,只等谢坚拿信的手悬了半晌,卢文涛才敷衍地接过,他一脸漠然地将信纸打开,但刚瞥见前几个字,他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坐直身子,焦急却又小心翼翼地将整页纸打开,才看了两行,他晦暗无光的眼瞳亮了起来,他一字一字地看下去,眼眶不禁微红,看完一遍,他像是不舍,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渐渐地,几分不甘从他眉眼间流露出来。
“你夫人将你一双儿女教养的很好,尤其你的长子,年纪不大,字写得极是漂亮,你夫人告诉他,你又有差事要出远门,于是他给你写了这封家书,最后几字是你女儿所写,她今岁刚刚开蒙,会写的不多,但父亲二字却是早早学会。”
“你在府中时日不多,但你夫人常说你的好话,他们便以为,自己有个良善稳重,忙着大好前程的父亲,但他们终有一日会长大,最终也会知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若你将全部罪过背了,又至他们于何地?”
卢文涛握着信的手开始发抖,牙关亦咬得咯咯作响,谢星阑目光凌然地盯着她,“从昨日开始,我已派人守在你府中,以保她们周全,在案子未定之前,此安排不会变,但你真能相信你替了罪,国公府便会将她们照顾的极好吗?”
谢星阑狭眸,“你应该记得当年金文延妻子儿女如今是何下场吧?”
卢文涛眼皮一跳,看一眼谢星阑,再看一眼手中信,脑海中似在天人交战,“可……可那是国公府,只要国公爷想对她们下手,金吾卫又能护她们几时?”
谢星阑语声微寒,“那也得看卢炴有没有机会对她们下手,你保住卢氏荣华,他便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威胁,但如果卢氏倒台,那就大不一样。”
谢星阑话音落下,牢室外有人影一闪,他抬眸看出去,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眸,那眸子清冽灵动,像一汪活泉涤荡人心,正是秦缨来了。
目光一触既分,谢星阑又看向卢文涛,便见卢文涛哑声问道:“真的能倒台吗?卢氏是百年世族,郡王府的小姐只是受了伤,而死的不过是个捕头,就算……有十年前之事,也不过是三条庶民之命,真能让卢氏倒台?”
这是卢文涛最大的顾忌,卢国公府纵然没落,却仍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四条庶民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谢星阑活了两辈子,最知道这世道人命真有贵贱之分,莫说是庶民,便是达官贵族间亦存云泥之别,若是从前,他也要似卢文涛一般满腹疑虑,瞻前顾后,但他尤记得罗槿儿母亲悲哭的绝望,康素琴老父亲眼底的祈求,还有袁守诚,此刻的他,就关在十来丈外的牢房之中,而这木门之外,还有一双殷切的眸子注视着他。
谢星阑沉声道:“花无百日红,何况四条人命,陛下再看重世家,也得讲‘公道’二字,只要人证物证足以论罪,便是国公府亦能令其伏诛。”
卢文涛定定地看着谢星阑,仿佛在咂摸他此言份量,谢星阑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须臾之后,卢文涛牙关一咬,“好,我说……”
木门之内传来低低的话语声,门外的秦缨和谢咏等人皆是眸色大亮,折腾了两日,卢文涛终于松口,而他,将是指证旧案真凶最关键的证人。
秦缨静静伫立在门外,徐徐话语声落入她耳中,虽早有所料,可她眉眼间还是迅速地浮起了震怒与悲悯,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谢星阑站起了身。
木门从内打开,谢星阑一脸凛寒走了出来,还不等秦缨发问,谢星阑森然道:“立刻召集人手——”
……
丑时已过,卢国公府守慎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卢文强道:“国公爷,不必等了,今天晚上不会来消息的,再快也没有这样快。”
卢炴熬了几日,此刻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再加上眉眼间尽是阴冷,打眼看过去,仿佛连印堂都是黑沉沉的,他看了眼天色,“我只怕文涛不会愿意。”
卢文强眼神闪了闪,安抚道:“他会明白道理的。”
卢炴不知想到什么,残忍地冷哼了一声,“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这么多年了,便是养一条狗也知道感恩戴德,若他不听话,那我只好也不留情面。”
杨氏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自从白日里知道真相,她高高悬着的心便未放下过,卢炴扫了一眼她的神情,沉声道:“你给我警醒些,你这幅模样,任是谁看到都知道你心里有鬼。”
杨氏声气不稳道:“不是我不警醒,是我实在害怕,二弟做了那般多孽,若真是有报应,那早晚要报应到我们身上——”
卢炴恨铁不成钢,可事到如今,杨氏做为国公夫人,既不能离府,也不能露出破绽,他只好安抚,“十年前便无事,我谨小慎微这么多年,这一次也能安然渡过,你安心做好你的国公夫人,莫要坏我的事。”
杨氏呐呐点头,卢炴看了一眼天色,见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便道:“罢了,先歇着,如此等着反倒显得古怪,一切如常最好。”
卢文强在旁应是,见卢炴起身往内室而去,他也连忙行礼告退,可忽然,卢炴顿住脚步,神色古怪地看向了院门的方向。
他轻声问:“什么声音?”
杨氏本就害怕极了,一听此言骇然道:“什么声音?难道是谁的鬼魂来了?”
卢炴狠狠剜了杨氏一眼,杨氏忙掩唇噤声,而这时,卢文强也蹙眉道:“好像是前院的方向,是府中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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